悲剧的最后一幕(第2/4页)

蜂蜜藏书。艾德不知道自己盯着那缓慢的流淌和温柔的坠落看了多长时间。他还不想回去,于是就在窗户前面的小桌旁坐下,那上面放着一支铅笔和几个如尼文字母,也许是海岛日那天,或者以前分配日的时候留下的。他的脚碰到了一个煤桶,这个桶其实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没有炉子的养蜂人小屋里。他从桶里拿出一些揉成团的纸,把它们捋平。绝大多数纸上都只写了类似于标题的一行字,此外再就没有什么了。“我们在这里本没有常存的城,乃是寻求那将来的城。希伯来书13章14节。”艾德见过这句话,就写在海岛公墓停尸间的上方。还有一张纸上是一篇关于蜜蜂的短论文,下面画了一个像蜜蜂一样的男人,胸前覆盖着细细的绒毛,他那张蜜蜂似的脸上全是愤世嫉俗,或者至少是愤怒。他的两个下肢末端长着脚,紧紧并拢放在性器官前面(或者那个可能是性器官的地方)。看上去他就像在用两个脚后跟互相摩擦。你也可以说他是个佛陀,没准是在暗指短工们在佛树上的恣意狂饮,但男人的脚趾上长着小小的、弯成倒钩的爪子,胡子尾端弄成三叉戟的样子——这毫无疑问是艾德见过的最奇怪的东西。

艾德默默地把这张有蜜蜂文章和男人画像的纸放在克龙巴赫的盘子旁边(不经意间——还是以前留下的对经理的敬意),但克龙巴赫看都没看,就把那张纸递给了克里斯,克里斯又把它推到克鲁索坐的那一头。克鲁索道了声谢,客气得有些奇怪,就像一个要提醒自己保持尊严的人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把纸举起对着光,看了一眼,然后又放下。他低着头咀嚼,吞咽,然后再次拿起那张纸,念了起来。

“有生殖能力的蜜蜂……”克鲁索顿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开始,“有生殖能力的蜜蜂——蜂王和雄蜂——为了交配需要飞很远的距离。蜂王在飞行状态下与多只雄蜂交配。为了保证与具有最优良品质的雄蜂交配,必须找到能够防止那些未被选中的雄蜂靠近的地方,比如岛屿。繁殖的目标是使种群具有勤劳、温顺和不喜爱聚集结群的品性——apis mellifera carnica[2]的品性,希登塞岛种群。”

吧台的冰箱启动了,声音盖过了松林间的风声。秋天的风暴来报到了。

“这个消息,”克鲁索解释说,“证明兰波早晚有一天会回来。”

来不及说这个消息是从煤桶里找出来的。艾德同时也问自己,为什么要那么仔细地把纸捋平,然后像个请愿书一样把它从养蜂的小屋里带上来。

“一些人现在离开了我们。”克鲁索开口小声说道。他站起来,脸消失在就餐区吊灯上方的阴影里。“其中有不少是我们很需要的人,是这里急需的人。”他双手支在桌子上,脆弱的大脸颊又回到光线下来。

“其中一些人会再回来,甚至是很多人。他们抛弃了这个岛,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明白,就算是用外汇……”

虽然只是在克鲁索说的话里,但那个词依然像黑暗中的一块金币一样闪闪发亮,它放着光,偷偷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而且气味芬芳,外汇,西边的货币,多么饱满,多么纯正的声音,而东边的钱就像猪食桶,铝制的刀叉……

克鲁索就像猜到他会这样想一样,他停下来,俯视着艾德。“只有自由的假象才是有价的,自由是无价的,它首先由义务组成,见鬼,不是由特权。”他没有再用那种“这事难以言表”的语气。

“咱们还是这样说吧:那些现在离开我们的人否认他们对这个地方负有的责任,他们只想着自己,而现在担负起一切的是你们,你们,用你们的劳动,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

“好了,没什么。”克里斯嘟囔着,把烈酒倒在咖啡里。罗尔夫低头看着地,看上去很苍白,他把椅子从桌子边往后挪了挪。

“……也包括那些遭遇船难的人和无家可归的人,这些人还会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存在,从一个充满各种窘困的大海中被抛到这个岸边,那是个能让人窒息却不死的海。”

艾德突然觉得自己必须向克鲁索表示一下怜悯。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生出了同情心,同时又因此而感到羞耻。在这儿慷慨激昂地说话的可是他的兄弟,他说得难道不对吗,从那种深刻的,非常深刻的意义上说?尽管如此,他还是仿佛站在巨大的浮冰上,克鲁索给他们列举获得自由的途径(克劳斯纳,小岛,大海)以及被人奴役的途径(外汇)时,那浮冰还在不断向外漂去。

“我现在只想说:我们的药草欣欣向荣,蘑菇在生长,汤已经烧好,房间准备妥当——我们提供的能够过夜的地方数字喜人,基本上可以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对不对,维尔纳?不久后,整个旅馆就会空出来。我们应该这样看问题。一切都会稳定下来,秋天已经来了,冬天也在眼前,你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为此,我要感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