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第3/3页)

警官朝他走过来,有节奏的双击,先敲长凳,然后是墙。一扇到这时才显形的门打开了,芝麻开门了。例行公事,艾德心想,司空见惯。奇怪的只是,现在是他在经历这些,现在,此刻。

嗡嗡声大了起来,很吵,一股让人窒息的恶臭扑鼻而来。他们走进一间放着机器的屋子,艾德右边是雷鹑,他正跟操纵机器的人打招呼。那机器是个钢架子,放在屋子中央,上面有一堆突出的奇形怪状、闪着乳白色光芒的东西。这机器有头,却没有脸,反正嘴唇是没有的,也没有耳朵,只有牙齿。它有头发,上面粘着沙子和海藻,四肢的残骸伸向不同方向,透着灰色和绿色,就像蒙了一层保鲜膜的苔藓。一只肿胀的脚,一个好像是脚的东西。嗡嗡响的不是这个机器,它没有嗡嗡响……

艾德向后退,他想找出口,但那个操纵机器的人拦住了他,并把一个白色的搪瓷桶塞到他怀里。一开始艾德还以为他要把这个桶扣在自己头上,但那个人最终只是把桶把套在了他的脑袋上。这个桶把似乎特别长,毫无疑问,这个桶非常适合现在的这个用途。尽管如此,还是有几根头发被夹住扯掉了。艾德还在呕吐的时候,卫生警察就已经开始介绍起了那台机器。

“这具尸体在水里泡了三个,或者至少两个星期……本德勒先生,您听见我说什么吗?”

艾德吐了一口吐沫。

“好,这样就好。本德勒先生,您能不能证明这个死者,”他的教鞭在那个机器上方画着圈,“就是失踪的雷纳·萨尔茨巴赫,希登塞岛克劳斯特村企业度假村克劳斯纳里的冰激凌售卖员?”他问得勉强,几乎提不起兴趣,就好像这件事实际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一样。

那个机器。一堆烂糊糊、黏糊糊的东西。

警官试着继续保持教育者的姿态,边解释死者的状况,边用眼睛瞄着艾德,就好像要检查他是不是在认真听。

“雷纳·萨尔茨巴赫很典型,依我看这是一个典型的侵犯边界者。最重要的特征:这些人倾向于过高估计自己,这是他们的本性,对吗,本德勒先生?所以他们才会低估距离,寒冷,大海。而我们就得去救他们,当然,我们不可能关照到每个地方,也不可能总是及时赶到。”

艾德的耳朵里是机器设备的嗡嗡声(现在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冷却设备)。他紧紧抱着那个桶,把桶更用力地按在自己的肋骨上。他现在就是那头骆驼,梦中的那头骆驼,脖子上套着食盆。台球杆的红尖画着圈,然后划出几条弧线,像要在空中写什么。雷纳乳白色的残骸现在成了一个玻璃的或者冰的平面,上面有球在滚动,滚来滚去,然后一个接一个消失在机器上那些黑洞洞的、已经腐烂的开口里,悄无声息。

“我们想知道的是,这些伤口从何而来,本德勒先生?”写字的杆突然不动了,红色的尖垂到那堆乳白色和灰色的烂肉上。艾德吐得眼泪汪汪、头晕目眩,他感到浑身发冷。

“比如这块血肿,毫无疑问,这是受害者在进水之前就已经有的。外行可能看不太出来,就是我也不行,这我得承认,但我们有专家,本德勒先生,我们有实验室,船只,潜水员,我们有32比特,如果您明白我在说什么的话!”

先是碰了碰,然后是细细的一条黏液,像蜘蛛丝一样把教鞭和机器连接起来。艾德觉得自己要昏倒了。他双膝发软,他想蹲下,但后面那个操纵机器的人走上前架住了他。他那个桶的把手长长地“吱”了一声。

“好,本德勒先生,您怎么想?或许您不记得了,反正记得不清楚了?不用担心,所有人都是这样,一开始的时候,但是之后都还是能谈的,而且通常要说的都很多。”

一个装着轮子,好像配餐车一样的不锈钢桌子被推了过来,上面放着一些需要艾德签字的纸,大约四五页。他朝前俯下身体的时候,桶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1] 赫尔穆特(Helmut Schmidt,1918—2015),曾任西德总理。

[2] 德国一句意在告诫儿童的谚语:“刀子、叉子、剪子、灯,小孩你们可别动。”

[3] 圣赫勒拿岛(St. Helena),大西洋中的岛屿,距非洲西岸1900公里。

[4] 易北河(Elbe),中欧主要航运水道之一,发源于捷克与波兰交界处,经德国东部流入北海。

[5] 德语中这两个词发音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