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神[1](第2/2页)

艾德猛地转过身,一个汤碗撞在石头水池上。卫生警察抬起手,露出变色太阳微笑。他应该是从卸货台那儿悄悄进的洗碗间。艾德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活儿上。警官猛地蹲下,在下水道那儿捅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被洗碗间的蒸汽抹掉了记忆。他突然跳起,抓住艾德的胳膊,让他“下班后”到户籍登记处去一下。

克鲁索又开始四处巡视了。艾德不明白他怎么还敢走以前的那些路线。刚回来时的那几个休息日,他走出去就像是得胜还朝一样,几乎每到一处,都会有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有人还会隆重地表示问候,喝的,吃的,还有小礼物。尾荆岩拿出一整瓶薄荷利口酒。在岛吧,圣地亚哥给他准备了一顿饭。尽管如此,到最后大家还是不打算重新开始以前的那种谈话。他们避开话题,再倒上些酒,谈论岛上的琐事。不管他们曾经的首领怎样把话题往那上面引(间接地,小心地,充满尊敬地),碰到的总是回避,托词,有时对方干脆沉默不语。失望的克鲁索不久后就用上了“无论如何”和“情势所迫”这种词。他越说,那些短工们的脸上越是空空荡荡。

于是克鲁索就往更远处去。下班后,他步行到岛上相对来说比较偏僻的南端,那儿的人对他不是很熟悉。但即便在那儿,他也一样没能找到新的盟友。曾经那些与对自由的想法自然而然结合在一起的激昂情绪,爱岛主义的最纯粹体现,突然间都不复存在。在克鲁索看来,这是因为旺季而产生的迟钝态度的复发,是一种病,传染病,这一切就像是瘟疫的蔓延。

克鲁索那么快就能回来,这引起了大家的怀疑,怀疑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他的英雄形象(戴着手铐被人押走)遭到质疑,流言四起。

“克鲁索,那个俄罗斯人?”

“说的可是德语。”

“那口音呢?那些奇怪的用词?”

“可能是图林根方言吧。”

“他不是那儿的人。”

“也不是这儿的人,不是吗?”

在本应是分配日的那些日子里,克鲁索就坐在克劳斯纳的观景平台上喝酒。几个短工上来,替其他不能来的人表示道歉。现在,克鲁索干活的时候多半只跟兰波说话,有的时候会去克龙巴赫的办公室。晚上,他就坐在艾德那儿,后者结兄弟盟时割的刀痕(七条)已经被洗碗水泡得发炎了,但这伤口不值一提,不值得当着像以前一样来房间看他的洛沙提。

本来是艾德有话要问,但现在反倒是克鲁索一脸疑问地看着他,就好像应该由艾德把那个说出口,说出那个名称,一个灾难,一个看不见的伤口。通常他会请艾德朗诵特拉克尔的诗,他最喜欢的是那些提到姐姐的诗行。这样的诗有很多,或许有二三十首,也可能更多。克鲁索不再朗诵自己的诗,他说自己不够纯净因而不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还会说其他一些奇怪的话,但是关于他的被捕始终只字不提。艾德决定不逼他。他只是要克鲁索朗诵特拉克尔,一直说到他的朋友真开始朗诵为止。

克鲁索只朗诵了四行就停了下来,他又无声地尝试了一会儿,嘴唇摆动,但随后就放弃了。他的脸上空荡荡,一点表情也没有,脸颊突然非常大,变得像婴儿一般,那是蕴含最深刻柔情的地方。艾德换了一种眼光去看自己的朋友,几秒钟而已,因为他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他轻轻地念着诗,尽自己所能,非常努力,几行之后,他发现自己突然找准了音调,他的心跳得更有力,力量在声音中颤抖,还有节奏,足以用诗治愈那个看不见的伤口,那些沉重忧伤、超越了一切的诗。

他们喝“椴树叶”,聊着候鸟和鸟的脚环,这时,克鲁索突然向他保证说雷纳那事不是他。他什么,艾德问。他说自己和另外一些人只是帮了帮忙而已,但已经晚了,他说自己感到很抱歉,但是现在艾德已经好起来了,在辐射研究所治疗过之后。什么治疗,艾德想问,不过那个并不重要。拍了个X光,也许拍了好多个,无所谓。有朋友在身边,他感到很安全。最好的、唯一的朋友,现在甚至还成了兄弟。


[1] 希腊神话中人身羊足、头上有角的畜牧神,爱好音乐,创制排箫。

[2] 指1989年8月19日在奥地利和匈牙利的边境线上发生的一次和平示威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