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日(第4/5页)

火堆的右边,哨兵连的三个军官站在一辆运兵车旁。宽大的车轮一半陷在沙子里。那几个军官在抽烟,看样子他们在整件事里只起辅助作用。艾德认出了岛上的指挥官福斯坎普,还有他的上士。天已经暗下来了。

远处的灰墙里面,马达发动了。中间三艘船同步转动甲板上的大炮,逆时针方向转了三圈。从沙地上的孔洞那里传来几声勇敢的口哨声,几下“哇”的喊声,还有孤零零的一声欢呼,就像大型摇滚音乐会的录音一样——一声孤零零的、疯狂的欢呼,通过录音剪辑变成神秘的永恒的一秒。不管是谁喊的那一声,他现在都会马上感到后悔:三门炮中的两门又转了起来,不过这次只转了九十度,黑乎乎的炮口和它们小小的、圆形的沉默现在直接对准了岸边。海滩上再次沉寂下来。

克鲁索在哪儿?

中间那艘炮艇的甲板上冒出一个水手,比画着各种旗帜。他的动作威风凛凛,像是在跳霹雳舞。甲板上的探照灯照在他身上。这个人的个子非常小,实际上,就是因为他有力的动作,人才能看得到他。尽管短工中间没人看得懂这种舞蹈,但他们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拿旗子的小矮个。

各种形状,各种颜色,一堆五颜六色的十字和正方形乱糟糟地搅在一起。只要愿意,就能从里面读出代表好与不好的标志。那艘船的船头上写着自己友好村镇的名字:“维特”。“他们把这艘船叫‘教父船’。”有人在艾德身边低声说。是岛吧的印第安人,他肯定是因为待的年头多了,所以知道这个。

“教父船。”艾德小声重复道。他也找到了自己的教父,而今天,他自己也成了某种形式的教父,或者说临时教父。先是洗礼,然后结成监护关系。从根本上来看,这里一切的基础都是这种监护关系,艾德心想。这种关系替代了友谊,几乎比爱情还强烈。他深深地感觉到沙滩上的这一切看在洛沙眼里会是怎样的一种羞辱。

一个士兵从运兵车的天窗里探出上身,下面随即钻出他的旗子,就像变魔术一样,他用旗子回答海兵的旗语。肯定有人坐在下面的驾驶室里,这个人已经预先知道要回答什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股带着咸味的雾气从海滩上吹过来,艾德揉了揉眼睛。

那个看上去像半人马一样的兵比画的时候,船上的矮人就伸直了胳膊,双手交叉按在大腿上,这时的他几乎成了隐形人。毫无疑问,这场旗子表演预示着危险,看上去充满了威胁,但同时也让艾德觉得很啰嗦,装腔作势,空洞,还有种,没错,有种很怪异的亲密。整个过程中有种奇怪的多愁善感,他们就像无意中见证了一个正在灭亡的物种最后的代表如何谈论它们那个世界的灭亡。而他们说的内容只可能是:要不要把这片服务员海滩,包括上面的沙丘、烟头和安全套,沙堡和火堆留下的残迹,装鱼的木箱垒成的吧台和藏烈酒的地方,当然还有海滩上的所有短工打得粉身碎骨——打得灰飞烟灭,这个念头从艾德脑子里闪过。

渐渐地,短工们想起来自己实际上是无所畏惧的帮工,至少在本国境内是这样的。他们一点点靠近火堆,因为这时海滩上已经冷了起来。那些船的灰色变得模糊,大炮仿佛完全被忘记,或者是被抛在脑后了。他们对所有威胁自己的事情都不太在意。这是一种原始的,但又让人难以忘怀的智慧,艾德因此悟出了他们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所需要的那个秘而未宣的前提条件。

人果然越聚越多。人们围在火堆四周,其中几个拖来了新的柴火,他们大大咧咧地跟士兵们攀谈,因为没完没了地请那些兵喝酒而让那些人感到尴尬。短工们就好像要借此解释他们的自由源头为什么不可侵犯。火光越来越暗,但这个信息倒开始放起了光。

艾德和自己那个遭船难的人蹲在外围,在沙丘的阴影里。见几个士兵总是忍不住要盯着海克的腿看,艾德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毕竟他还肩负着这个责任。他突然产生一种欲望,希望能够再给她洗一次身。运兵车的司机似乎也在看她,但艾德不是很确定,因为火光反射在挡风玻璃上。他的脸在燃烧,艾德心想。

一个吉他手坐到海克身边唱起了《在风中飘荡》,他的金发朝后梳着,那是“野蔷薇”里卖冰激凌的。艾德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卖冰激凌的人都这么让人讨厌。兰波走过来,给他们拿来了烈酒。艾德想问问他洛沙在哪儿,这里又是怎么回事,多么卑劣的背叛,但他得先来一口。兰波天马行空地讲起了很多很多年前(“我小的时候”)的划船比赛和舰队分列式,隆重的节日,有讲话,列队游行,海军舞会,部队驻地的军乐团——说“部队驻地的军乐团”这个词费了他不少劲,他说出来的词里包括了两个嗝:部队——呃——驻地军——呃——乐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