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日(第3/5页)

一切都跟晚上不一样了。艾德的遭船难者没有被黑暗吞噬,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她白皙的皮肤,她的脸,比赛时她一直站在边线那里,时不时对着赛场吼句什么。艾德忘了自己不过几天前还精疲力竭。兰波仿佛一只斗兽,对每个球都要评论一番,尽管他没有针对什么人,但还是让比赛一再中断。那个把头发编成辫子的印第安人甩开大步横跨过场地,看上去似乎很慢,几乎是懒洋洋的,这跟他笨拙的巨大身躯有关,但这不过是体型造成的错觉,因为实际上他的速度很快,快到让人根本无法抵挡。他斜穿过来,发动进攻,往前一塞,圣地亚哥已经埋伏在那里,或者是克里斯像跳旋转舞一样蹦来蹦去,灵活、精明……艾德看见克鲁索在他左前方的位置上接到一脚传球。克鲁索的速度没有那么快,但从他那里断球很难。艾德迅速迎上去。

“洛沙!”

鼓声砰砰,艾德感到一种曾经有过的,但已经几乎忘却了的骄傲。他眼前出现了儿时最喜欢的那些球员,他模仿那些人的样子。科特[4],那个斗士,前锋,不管推搡还是出腿都不能让他摔倒。黑夫纳,大师。德尔纳[5],自由人。后来科特突然就销声匿迹,在事业正处于巅峰的时候,只有《体育回声》上豆腐块一样的比赛速递里能看见他的消息,没有照片,没有报道,只有他的名字,作为射手,很多次,不间断的,科特,潜在的逃亡者,被流放到丙级联赛的荒岛上。艾德经常琢磨他怎么还能继续比赛,怎么还能够继续射门,并且在梦中追寻着科特。

聚集在赛场周围的不光有短工,还有当地人,来一日游的人和疗养的人。其中有几个据说是名人。里面有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男人,大家叫他里皮[6],这个人大家在电视上见过。他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天气那么热,那人还穿着皮夹克,夹克上有编织的肩章。歌迷们兴奋地朝他喊“嗨,科瓦斯特[7]!”。不过大家的谈话主要还是围绕着那些短工,关于他们在维特村,克劳斯特村或者诺恩村那些传奇般的饭馆酒吧里传奇般的工作。这些皮肤被晒得黢黑的旺季英雄们让人赞叹不已,还有他们在岛上自由自在、无牵无绊的生活。正因为如此,这些人能团结一心才更让人惊讶。简而言之:比赛最后成了短工们的节日,为的是庆祝对他们这个阶层的认可。他们并不是沉淀在社会主义底层的那些东西里的异类,而是被人视为赫定岛的赫定国王勇敢族裔的后代,克鲁索肯定也是这样计划的。

打到决赛的时候,来了些穿制服的人,其中几个围在厨师迈克的球门后方,就好像要把悬在柱子之间的旧渔网当成掩护一样。出什么事了,但是比赛正在进行中,大家也就没有太留心。

“洛沙,洛沙!”

艾德往前移动。他迎上去。

我要迎上去,艾德心想。

他的朋友抬起头,艾德看见他眼中的怒火。

终场哨响起后,酒杯马上递了上来。在去往海滩的路上,艾德听到了好几次维利·施密腾多夫的名字,说的人充满敬意:维利·施密腾多夫,荆棘岩的经理,他捐了一桶酒。“维利·施密腾多夫的啤酒!”,这句话听上去就像在说“全线胜利!”,它像集结号一样把大家聚拢到水边。毫无疑问,他们当得起大家的赞美,每个人都是,能够成为其中真正的一员,艾德感到很幸福,他或许是第一次产生这种归属感。他们一起高高举起带柄的玻璃杯,那些杯子看上去就像用很多小块牛眼玻璃粘合而成的,阳光在上面四分五裂,短暂的一瞬间,金色的光芒就像圣光一样笼罩在他们大汗淋漓的头顶上。谁的头上要是被这种杯子来一下,肯定会马上毙命——艾德不知道这个念头从哪儿冒出来的,马上毙命。

那个遭船难的人形影不离地跟着他。他们一起费力地爬上堤坝,堤坝上有一条铺了柏油的狭窄林荫道,林荫道一半已经埋在吹过来的浮沙下。艾德首先感到的是一种温暖,就像有人在抚摸他,温柔,出乎意料,一股暖流吹在脸上。

“那是什么?”

她细细的声音在风中颤抖,直到这时艾德才朝海上看过去。长长一排灰色的巡逻艇和鱼雷艇封锁住了地平线,在傍晚曚昽的光线中就像是一堵浮在水上的墙,钢铁制成的罗马界墙,离岸边不过几百米远。如果炮艇不是因为节日被装点过的话,那么那些竖起的小旗子应该就是船上的装备,也许是一种战争装饰,艾德想。那景象非常壮观,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士兵们像蚂蚁一样把木柴拖过来,巨大的一堆火向上吞噬着夜晚的天空,把海滩一分为二。焦煳味和海腥味混合在一起。左手边三两成群的是胆怯的短工们,他们蹲在用单孔石、浮木和垃圾武装起来的海滩城堡的残骸里面。几个人喝啤酒,几个人对着瓶子小口抿着烧酒。阵地战。看到这些人从坟墓里无助地伸出的脑袋,艾德感到心里一疼——他们茫然、胆怯,像被遗忘在海滩上的孩子,四周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充满敌意。他们四下里看看,就像在等人给他们解释这一切,告诉他们应该如何理解这里正在发生的事,在他们自己的节日这一天,在他们自己的海滩上。“去他妈的兵”或者“拿牛眼杯砸他们的脑袋!”——这不太可能,肯定的,他们这时需要的是行动准则,假如克鲁索用他那特有的严肃态度给过类似的准则,那可就说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