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地图(第3/4页)

“是他们穿越海洋的路线。”

克鲁索的手紧紧按在纸上一个已经破破烂烂的地方,看上去就像要盖住那里的某个伤口。

“一开始他们还在游,或者划船走一段,或者躲在非常小的潜水器里,或者挂在马达上,让马达拖着他们穿过激流。但是,他们到不了彼岸。在海上的某个地方,海水会灌进内燃机的汽化器,或者他们会冻僵,或者没有力气了……有些人会被冲到对岸,有些人跟鱼一起被人捞上来。渔民在海上用无线电报告发现死人的消息,并在酒馆里高谈阔论自己的发现——又捞上一个那么干的人,来,干杯,如此种种……”

楼下有动静。克鲁索回过神来,喝了大大的一口“杀人犯”。

“渔民们熟悉这里的洋流,他们很清楚,他们知道一个死人会漂多久。”

克鲁索的手慢慢地顺着一条虚线摸过去。“他们知道这个死人会在海底待多久,海水什么时候会把他再带起来,他再漂起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已经腐烂的眼睛盯着你是什么样子……”他看上去很紧张,脑袋朝射击孔那边偏过去。

“但是没有人,我再说一遍,对岸没有人知道这些死去的人是谁,也就是说,他们会被冷藏起来,躺在那个王国的优质冷藏柜里,等着有人来解救他们。但是不会有人来,不会有人,永远不会有。”

外面院子里的嘈杂声大了起来,克鲁索把石头重新往墙里插进去。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那些死人悄悄告诉我的。那些死去的人在等着咱们,艾德,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不知道,我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艾德:这是一条歧路。真正的不归路。或者这样说:这些地图谎撒得不够彻底!一切都源自学校用的地图上那片该死的,让人充满希望的浅蓝色,那片见鬼的、骗人的浅蓝色,把每个孩子的脑袋都变得不坚定。为什么不把海印成黑色的,就像死人的眼睛,或者印成血红色?”他指着自己的地图。

“为什么不干脆否认瑞典的存在?巧妙地改变一下地图册的分页方式就足以达到这个目的。还有丹麦,斯堪的纳维亚,否认那整个毫无意义的外部世界?当然,默恩岛是个问题,不过那也只是因为我们能够看到默恩岛,你明白吗,艾德?”

克鲁索显然已经醉了。他胡乱地把“杀人犯”扔进艾德怀里。玻璃手榴弹。

“忘了吧,艾德,听见吗,忘了,忘……但是有一点绝对不能忘:它是存在的,自由,它就在这儿,在岛上,因为这个岛是存在的,不是吗?”

克鲁索带着一种愤怒的坚决盯着艾德的脸。艾德顺从地点点头。

“你也听见它魅惑人的叫声了,是不?没错,它在叫,见鬼,它叫得就像他妈的塞壬女妖[3]……每个人都能听到点什么。摆脱工作,摆脱男人,摆脱强制,摆脱国家,摆脱过去,对不对,艾德?听上去就像一个许诺,大家都来了,于是就开始了,咱们的任务,咱们做的事开始变得很重要。也就是说:三天,他们就是圈里人了,我们能为这些人争取三四天时间,为每个人,通过这种方式我们成了一个大群体,所有圈里人的大集体,而这还只是开始。在这里待三天,他们就能回到大陆上去了,没有人非得逃走,艾德!没有人淹死,因为他们得到了:在脑子里,心里,不管哪里……”克鲁索身体半朝地图侧着,手臂在空中挥动,点着自己身上的不同部位。

“自由的界限。”

艾德抖了一下。最后这句话不是克鲁索说的。那只猫挨着他卧在床上,看着他。猫长着巨大浑圆的脑袋,爪子足有小孩儿的脚那么大。

外面黑了下来,大雨如注。圣地亚哥在研究所外的铁丝网那儿等着。克鲁索小声骂着他。艾德站在一旁,好友的状态让他担忧,事情就像颠倒了个儿,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句话:你给自己惹麻烦了,洛沙。

你呢,你想活成什么样儿,艾德?你愿意做的事是什么?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些遭遇船难的人,这些人一动不动地蹲在山坡下,身上湿漉漉的,就像正准备跃起的兔子。人不多,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他们听从克鲁索的指令,二话不说,满怀感激,一个接一个从铁丝网下面钻过去,消失在夜色中。

“我不会怪他。”圣地亚哥说。

“怪他什么?”艾德问。

“他们两个人都是在这儿长大的,他和他那个淹死的姐姐。”圣地亚哥摸着湿漉漉的铁丝网,像摸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他们是在这儿长大的,在这个罗姆施塔德山丘上。”


[1] 乌瑟多姆岛(Usedom)和达尔斯半岛(Darβ)均位于德国北部、波罗的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