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营地

克鲁索的组织(或者应该怎么说?)——救生员,房屋管理员,吧台服务员,给鸟上脚环的人,助理厨师,洗碗工,厨房里的小工——所有这些人之间似乎都有某种联系。留在岛上的决定(或者用卡瓦洛的话说,至少过夏)就像是一条无形的纽带,足以让这些人了解关于对方的最重要的事:到这里来的人虽然都离开了那个国家,但又都没有越过边境。

他们给予克鲁索的帮助一开始无非是些快乐情绪的自然表达——比如在服务员海滩裸泳,午夜时的篝火(虽然这是禁止的),或是荆棘岩的迪厅,他们只需花上2.75马克(比一小时的工钱多不了多少),就能在两个面对面放置的吧台中间蹦来蹦去地跳一整夜的踢踏舞。吧台以管理吧台的服务员命名,在荆棘岩酒吧的所谓甜蜜端(海因茨吧台),川流不息的是绿色、棕色和红色的利口酒,在大厅的酸涩端(海纳吧台)流动的是葡萄酒、伏特加和“杀人犯”,加上“施特拉尔松德”,有时还会有自酿的沙棘酒,“用杀人犯做底”,这是这里人的说法。单是短工们每周五晚上都会隆重举办的“吧台对立党”(兰波的说法)这个名字就已经包含着政治的意味了。海因茨的吧台甜蜜,海纳的酸涩,这一点是确定的,而海因茨和海纳吧台之间的就是生活。选海因茨还是海纳:没有人发现这是一对无法解决的矛盾,他们的岛上不存在对抗,更不用说无法调和的对抗了:从甜蜜到酸涩,从酸涩到甜蜜,夜晚就这样如波涛翻滚,远远地超出了荆棘岩酒吧的大厅,漫过草地、沙丘,直到海滩,漫过大海直到天边,黑暗中看不到边界线。

一分是陆地,九分是天:能到这个岛上就足以引起他们的自豪感了,这个岛让他们的存在变得崇高,这里的美既无法形容,又有影响力。岛上众生散发出某种魔力,大陆对它们而言不过是一种背景,正慢慢变得模糊,并在海浪不间断的轰鸣声中死去。国家算什么?每一次日落都会抹去它呆滞的影像,每一次浪涌,那把破旧石斧留在他们意识表层的可怜的轮廓都会受到冲刷。他们是这个长着破碎嘴巴的海马的骑手,根本不把那斧子当回事,在甜蜜与酸涩之间来来去去。

短工们感兴趣的肯定不是把克鲁索口中的遭遇船难者或说无家可归者引向某处新的自由之地,但他们能够感觉到克鲁索的愿望,感受到他的力量。克鲁索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具有鼓动性的神秘气息。最让他与众不同的是他的严肃与决绝。他说的话丝毫没有挖苦或讽刺的意思,他提建议的态度,也跟岛民们或多或少的玩世不恭的老习惯完全不一样。从深层来说,岛上的生活中缺少的就是这种东西(他们或许不会承认),这些人缺少的是一项任务,一个理念,某种超出了每天在酸甜之间来来去去的东西。

克鲁索从不以领袖的姿态示人,但他组织活动,在散落岛上各个角落的短工圈子之间建立联系,规划、收集并且维持这种联系,特别是那些本来就因为同属某个饭馆而形成的圈子,就像岛吧的那群人,他们中有几个住在海岛博物馆旁边的沃尔纳楼里,克鲁索跟这几个人的关系最好,其中包括圣地亚哥,蒂勒,彼得,印第安人,飞毛腿几个男人,还有雅尼娜、西尔克和羚羊几个女人,此外还有那些把自己划在不同篝火堆旁的短工,大家晚上就围在这些篝火堆旁烧烤、喝酒,隔一段时间就喊一声“自由共和国希登塞岛”,比如尾荆岩酒吧的篝火堆旁就有A.K.,伊内斯,托尔斯腾,克里斯蒂娜和尤勒。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群递交了出境申请的年长一些的短工,他们有时会在海纳的吧台前形成一个自己的圈子。这些人脱离了群体,已经深深地,或许已经过深地陷入等待的状态中,以至于艾德经常会觉得他们已经忘记了等待本身,就仿佛他们早已身在别处,不光是在这片国土之外,同时也在时间之外,可以计量的时间流逝已经在这个岛还有岛的魔力下失去了效力,他们的等待仿佛已经浓缩成某种天堂般的来世状态。克鲁索评价说这是一种自我情绪调节,其目的在于至少部分地抵御小岛那能够引发自由意识的魔力,克鲁索强调说自己绝不是在谴责,恰恰相反。这种状态下的人假如获得了出境许可,会先是一副遭受打击的样子:在岛上,他们远离现实生活,现在突然说要重新浮起,把船划回时间的正式轨道——而且留给他们的时间常常只有几天而已。

那些由非常年轻的短工组成的圈子表现得很外向,这些人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就决定一生都要待在这个岛上,哪儿也不去了,那些朋克们就在其中。因为朋克们不太适合到人前去,所以从来也做不到端盘生,几乎全都是洗碗,不过他们倒是在洗碗方面显示出了非凡的能力,事实上,这些朋克们被认为是岛上最好的洗碗工。他们有传奇般的勤奋和可靠,“干起活来像牛一样。”克鲁索说。北角的阿塔,或者希提姆的“邋遢”都是为人熟知、备受尊重的名字。此外,朋克和那些长发族之间还有种联盟关系,这种关系能够改善他们的地位,并且在关键时刻提供保护。“打扮成什么样子我无所谓,干活就行。”岛吧的女老板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