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所有的窗户都开着,窗外的灯火都亮着,阳台门和前门也敞开着,晚风自由地吹进屋子,流动着的风吹干了刚拖完的地板。夏日尾声那明烈的香气,满是尘土的热浪,和清洁工具令人神清气爽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总让他想起童年。他以前常常疯玩一下午之后在黄昏回到家,大汗淋漓又饥肠辘辘,光着脚走进刚打扫完的屋子里,屋子闻起来有清洁和晚餐的味道。门阶上散落着破布,冰凉的地砖,厨房里的灯光,他湿乎乎的脚后跟和脚趾留下的印子——这一切全都让他回忆起他小的时候,幼小、简单又快乐。

现在,同样的,当他从阳台走进来,伸手打开电灯的开关,会看见滑溜的地板发着微光,门口花纹模糊了的地砖像一块华丽的石头地毯。在卧室,阿拉伯式的图案把每个角落都装点上红和绿。他妈妈在拉马拉的房子是刚刚建好的,全都是上好的材料:精确的线条,直直的天花板,所有东西都被粉刷过。但这里有瓷砖和棒极了的拱门,石头墙壁存住了凉意——一切就像他们在希伯伦的老房子。

他穿过客厅,扭亮卧室的灯。这个房间除了一张极好的床以外空空如也,现在加入了他放在墙边的橘色行李箱。在擦洗地板之前,他把衣服在床上堆成一堆,现在要把它们移开,取回他当作洗衣篮的网包。他从行李箱中拿出从他妈妈那儿拿来的一塑料袋的亚麻布,抖出一张棉床单铺在床垫上,把边角抻平,还把单人枕头拍蓬松。

头几个晚上,他在床上睡得并不舒服。每一次翻身,螺旋管都会发出咯吱的呻吟声,床垫上的缺口和突起也折磨着他的后背。但一周之后,他就习惯了。清晨的时候,他可以半睁着眼摸索着去卫生间。他喜欢待在这里,喜欢房间的空旷,那蓝色的铁质百叶窗,以及厨房里的黑暗。他喜欢这份寂静,黎明的时候能听到鸟鸣,树叶的沙沙声会穿过他的梦境。他喜欢晚上出动的壁虎们,有时,他会站在一把椅子上监视它们在墙上的行动——越来越多的淡粉色和蓝色的婴儿蜥蜴,它们的皮肤几乎是半透明的,尾巴卷曲。他为自己有些愚蠢的念头而感到高兴,他觉得它们是在守护这所房子,照看着他,并为他带来好运。

哈米的房东——一个来自阿伯瑞的富有制造商给哈米讲在这里住了很多年的家族族长法耶德博士的事,房东讲故事时,有一抹微笑藏在他的胡子后面。博士曾经是一名妇科医生,他在贝特加拉的妇产科工作,几年前去世了。他的未亡人和儿子还有其他的家人在冲突开始后不久便一起移民去了加拿大。“现在,很多人都离开了,因为目前的局势。他们去了美国,像你一样,或者去了澳大利亚。”这座房子之前两年都是空着的,房东上个月刚从法耶德太太的律师那里买下它。哈米是他的第一个租客。“你是……你们怎么说这个?”他拍着哈米的后背,“你在为我开创这个地方。”他走过一个个房间,把灯打开又关上,检查着水龙头。电话线目前还未连接——有一份未付的账单和一些利息。“那些电信公司的下等人。”他嘘道,然后犹豫了一会儿,但保证会把它弄好,再次拍了哈米的后背。第二天,一辆搬家车开来了,两个工人卸下一个用过的冰箱和灶台,还连上了燃气。哈米从他妈妈那里拿来了几只杯子和碗碟,还有一个罐子、煎锅和银器。他的侄子——沙迪,最近拿到了驾照,帮助他和玛万一起搬运这些东西。

之前,房主的大多数家具和物品都被搬走了,但还有残存的痕迹:浴室的镜子,卫生间后有一只沉甸甸的铜罐。后院有折起的木头椅子,一条破了的水管躺在地上,还有晾衣绳。厨房里的水池下有一个金属桶和擦地板的抹布,一个抽屉里有一把齿尖已经弯曲了的叉子。还有那张床,当然,那张美丽的皇室大床曾经属于医生和他的夫人。

哈米把他14岁生日时父母在伯利恒给他买的画架也拿来了,他妈妈一直把画架和他以前的调色板一起保存在橱柜里。感受它木质的边框被握在手中,触摸干掉的颜料的凹口和第一次弄出的污痕,是多么触动人心。他把画架支起在客厅的中央,背对着阳台上工作区流泻进来的光。他把自己的画刷、罐子和颜料管放在从屋外找到的一块覆盖着蜘蛛网的木板上,他在一把椅子上蹭掉了那些网。但他没从自己的画夹中拿出那五张包在纸巾中的画,他还是没开始作画。

一切源于想在屋外吊一张吊床的念头。他已经在走廊里整理出来一个很不错的咖啡吧,他早上会坐在那里,晚上也会在那里消磨时光,看着外面的花园和远处的旱谷。一天,从拉马拉的家中骑车回来(玛万为他准备了一辆崭新的五挡带登山轮胎的自行车),他把车停在了伽芬河的东入口,靠近路边的一个西瓜摊旁边。这里没有什么人,他选了一个中等个头的西瓜,拍打它绿色的外皮,听回声。他拿出20块钱,然后喊正在摊子后面的破旧布吊床上打盹儿的卖瓜人。店家不知道哈米能在哪儿买到一张吊床,但建议他去十字路口的苗圃那儿试试。哈米走过温室内起伏的小路,在陶瓷花盆、花瓶和花园装饰的旁边发现了一张红白蓝交织的吊床,产自中国。他马上就想到要把它放在哪里了——在园子的西北角,桑树的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