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4页)

有一天早上,他回布鲁克林给自己拿一些干净的衣服和内衣。几个小时后,他带着一个从K超市买来的包好的礼物冲进屋子,把我叫醒。他的鼻子因为寒冷而通红,他的卷发还潮着。他撕去包装纸,露出一个折叠木托盘,就是酒店客房服务会用到的那种。他固定托盘架,把它安置在床上,在我的面前,因为自己的新发现而雀跃:“只要9.99美元。”

我听见他在厨房忙碌,客厅里的电视一直开着。他焖了白米,做了一大锅鸡汤面、蒸蔬菜,还有加了肉桂的粗粒小麦粥。他给我端来无数杯绿茶、新挤的血橙汁和葡萄柚汁。根据健康食品店里的某个人的推荐,他准备了一大锅又热又甜的洋葱、大蒜和红枣糖浆,这让我出了更多的汗。

他在浴缸里接满热水,帮我洗净身体和头发,然后又把我裹进浴袍里。我坐在床边,他用吹风机帮我把头发吹干。他帮我穿好衣服,又换了一次床单。一天晚上,在我试着走路的时候,发现门廊在我脚下旋转,不断下沉,我的眼前有一群黑鸟在盘旋。他焦急地冲过来,把我抱回床上。他让我每次要去厕所的时候都叫他,坚持要一直陪着我。他在弗兰妮和佐伊的篮子里发现一只会叫的橡皮老鼠——那种高分贝的尖叫让他每次捏的时候都会跟着笑,他把老鼠放在床头柜上,挨着那些空了一半的阿司匹林、抗生素和维生素罐,让我需要他的时候就捏捏老鼠。

我独自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哈米在客厅忙活着,在画板上画画、上网、玩游戏、看书。一个新的网络电视节目在播放,他在杜迪和夏琳的藏书里找到一本平装的恐怖小说,有的时候他会握着书页走进房间。

“Aji, aji, habibi,”他对跟着自己的猫咪们说,把它们赶出房间,“Wain inta? Yitla min hon.”

他把门从身后关上,但公寓和电视的沙沙声穿过了门板,有一条新闻随意地飘进了我的耳朵。我听见播报员做作的腔调,还有一个男人带着权威感回答她的问题。我听出了现场记者抑扬顿挫的声音。我分辨出推土机、直升机的声音,一段动感的音乐旋律在反复播放,口哨声和爆炸声,以及广告的喧闹声和水哗哗地流进厨房的水池中的声音。我能闻到哈米抽烟那呛人的气味。我听见冰箱的门开了又关,微波炉的嗞嗞声。电话再次响起:从客厅的无绳电话分机传来欢快的乐曲,接着是放在书房的答录机的声音。在消停了几秒之后,有谁挂断了电话或是留下了信息。

乔伊说她昨天早上一直在图书馆找我,今天也是。她把自己的手机落在希尔斯代尔了,但她晚上还会再打来的。艾兰和多伦——一对我在以色列的朋友,兴奋地宣布他们买了来纽约的机票,三周后就到。安德鲁也打来了,等着哈米接起电话:“你在那儿吗?喂?接电话,兄——”

那些遥远的声音侵入我的睡眠,扰乱了我的梦境。我听见哈米在用英语、阿拉伯语说话,在公寓里走来走去。他的匡威鞋在硬木地板上吱吱地响。“稍等一下,我得看看她是不是……”他压低了声音,站在房门口,“不,她睡得很熟。”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莉雅特?”我姐姐的声音从书房传来,“莉雅特,是我,亲爱的。我希望你已经好些了。我昨晚和他通了话……哈米。他说你有些不舒服。好吧,真希望能听见你的声音,但是现在他没接电话,而我又要马上出门了。不论如何,他听上去很可爱,真的很可爱。我们聊了一小会儿,关于现在狂热的局势,还有他们是怎样分发防毒面具的。昨天,我还感谢了他守在那里照顾你。但是,再替我谢谢他,好吗?好吧,我以后再给你打电话,希望你会醒来。”

哈米回来时跟我说起那场战争最终还是在我昏睡的时候爆发了。他说五天前美英等国的联军入侵了伊拉克,巴格达现在已经是一片火海。总统的官邸已经被占领,坦克包围了机场。他难过地说起他在新闻里认出的那些空荡荡的大街,那些他在那里上学时曾经非常熟悉的地方,现在都被损毁、破坏,全挤满了士兵和吉普车,还有哀号着的救护车。

在我体温不断升高,被冷战和恶心狠狠地攻击的时候,在我每一次呕吐的时候,在温度终于逐渐下降,我恢复清醒但又很脆弱的时刻,在每一次我大汗淋漓地挣扎着醒来和昏昏沉沉一睡就是好久的那些时候——哈米一直守着我。他把东西端进来,送出去;倒来茶水,送上美味的菜肴;帮我量体温,每六个小时让我服下抗生素和维生素。或者就坐在床边和我聊天,分散我的注意力。在那些我直至深夜也无法入眠的时刻,他也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再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