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4页)

“张开嘴。”是哈米,我的头一颠一颠的,“张大。”他的手指把药片送入我的嘴里,“等一下,坐起来。”

我睁不开眼。我的头在炸裂,晕眩着倒向他举到我嘴边的玻璃杯上。水舒缓了我的不适,玻璃杯的凉意印在我焦干的嘴唇上。我还能感受到他放在我抽动着的额头上的手指的重量。我只喝了很少的一点水,非常缓慢地、绝望地抱紧了他的胳膊。我昏昏沉沉地醒来了一小会儿,然后又一头陷入枕头里。

夜里,高烧再次袭来。我因为干渴和发热而扭动了很长时间,舌头干裂、肿起,变得粗糙,发出混沌不清的声音。突然间,又开始呻吟,大汗淋漓地惊醒。我的衬衫、头发、枕头……所有的一切都是潮湿的。我听见自己吸气、吐气,在黑暗中不知所谓地哼哼。我能感觉到我高烧所释放的炽热的水汽混进了屋内厚重的空气中,然后我又把它们都吸进身体。

我听见哈米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廊,又感觉到他飘在我头顶上的影子在悄声说话:“我把灯打开了。”

我防御性地把胳膊盖在脸上,就像身处于一部恐怖电影之中。但是,那有穿透力的光线依然从我的指缝间侵入。凌晨3:20。他给我喝了些温水,说我得在吃药前吃些东西,还给我煮了一个很嫩的鸡蛋。“这个很好,它会让你有点力气。”他从梳妆台上把盘子端过来。

我冲那难闻的气味做了个鬼脸。一块块黑色的面包浮在浓稠的黄白色液体上,茶匙不住地从我的指尖滑落。我忍不住发牢骚,双肩颤抖,得他喂,我才能吃下。他用嘴帮我吹凉,但食物依然太烫。他又试了一次,我一阵恶心,把食物推到一旁。我因为他的无私奉献和做出的努力而感到愤怒,不喜欢自己如此依赖他。泪水涌了上来,是鸡蛋混合了疾病的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他看着我,问我是否还想要点别的:“或许一些燕麦片?”我坠入无尽的绝望当中。大颗滚烫的眼泪不住地流出来,滚落到脖子上。这种虚弱、这种无助、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是某段幼年时的记忆,眼泪不住地落下,我十分想家。“妈妈,”我把头埋进枕头里痛哭,“我要我妈妈。”

但是,哈米没有放弃。耐心地,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一直守在我身边。他的眼睛——那双之前带着怜惜和同情凝视着我的眼睛,现在变得严肃了起来,又带着些满意,他从碗里舀出一小块泡了蛋的面包。

“很好,”他舔舔拇指,轻轻摸了一下我的下巴,“好姑娘。”

我感到那么抱歉、那样懊悔、那样羞愧,因为他充满爱的眼神而感到尴尬。我的胃忽然开始翻腾,一阵抽搐,像是有水在排出,可又疼得厉害,涌出一阵阵酸液,我止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104华氏度,呕吐,昏迷,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发痛。不到24个小时之后,连扁桃体也肿了起来,我的脖子上开始浮现颗粒状的红色皮疹,胸前也慢慢出现,我的眼睛发黄。周一来为我做过检查的私家医生高亚先生说我一定是感染上了病毒,我的邻居黛博拉维格里拜托医生来我家为我看诊。“他是一个老朋友了,”她带着更多的止痛片和一瓶热水回来的时候对哈米说,“也是一个绝佳的医生。”

我听见他们一起去了客厅,悄声说着话。门开启又合上。门铃响了,矮小、头发灰白的高亚医生检查了我的脉搏,量了血压。他有一双安静、有些歪的眼睛,一些残存的亚洲口音。他的手很小,在他对我的脖子和腋窝做触诊的时候,我能感到他的手像女人一样光滑而柔软。我张开嘴,他插进一根小棍,检查我喉咙的深处,还用光照射我的瞳孔。

“请咳嗽一下,”他说,听诊器冰冷的金属圆盘在我的背上来回移动。他的手指又柔又轻,但当他按到我的腹部时,我感到了双倍的疼痛。“这是你的肝,”他说,然后让我深呼吸,“这是你的脾。”

哈米一直站在门口,咬着下唇。当我们的视线交会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他在医生的身后向我抛来媚眼,然后又做了一个鬼脸,把脸颊吸进去,眼睛对起来,模仿一条鱼。

医生在我的胳膊上绑上一条塑料绳,让我握紧拳头。“这是什么?你要抽血吗?”我在看见注射器的时候惊慌了起来。因为针头带来的这一阵新的颤抖,我又发了一身汗。

哈米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我屏住呼吸,手指使劲抠他的肩膀,但刺入的针头就像医生温暖的手指一样让人几乎感觉不到。直到看见哈米眯起的眼睛,我才意识到针头已经扎进了我的静脉。

在我卧床不起的十多天里,哈米一直照顾着我。我几乎一直在沉睡,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为了避免传染,哈米睡在沙发上。他去药店、维生素店和大学旁的有机市场采购,窸窸窣窣地带回来一袋袋装满了面粉、果酱、芹菜根、姜、蜂蜜和柠檬的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