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在离开希尔斯代尔之后的两个小时,油表的指示线已经濒临红线的边缘。我也一样,急着想上厕所已经憋到了极限,于是我们开始寻找加油站。12英里,突然在黑暗里出现、与我们打了个照面的路牌说。8英里,晃动着的刮雨器后的指示牌说。只有再开3英里了。终于,透过冻雨——倾泻着的降水和在空中飞溅的冰雹,一束模糊的橘黄色霓虹灯在加油站黄红相间的标志上闪耀。

发动机在咆哮。车轮底下的沥青结了冰,变得十分滑溜。尽管周围空无一人,我还是打开了右转向灯,然后小心地把车滑到出口处。在一百码之后,我缓缓地放开油门,在加油站的一个泵旁边把车停下。

嘈杂声立马停止了,车静静地向前滑动了一些距离。冰雹砸在屋顶上发出金属般的敲击声,倾泻而下的大雨,吱吱呀呀的窗户,咔咔作响的发动机,雨刷发出带有节奏的、嘶哑的、单调的刮刷声……一切都突然停止了,但是沉默没有离开。那种紧张感,那种令人感到压抑的沉默自我们从希尔斯代尔出发就一路跟随着我们。

“我刚才问你它在哪儿。”我快速地把目光从道路上转向右方,再转回来,“你在听吗?”

但他依然忽视我,固执地坐在那里,双臂交叉在胸前,带着一种无动于衷的表情气呼呼地瞪着窗外。

“拜托!”我的声音故意变得焦急,“哈米,拜托!”我的手在方向盘上握紧,“把它给我。”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我一眼。骄傲而固执地,只穿着自己的格子绒衬衣,把牛仔夹克放在腿上,背对着我。

“Chutzpa。”我悄声嘘了一下,用希伯来语,十分生气地,把安全带扯掉。我忽然莫名地生出一种想要打开窗户跳出车外的急迫感,想逃到冰雨中——除了有他在的这里之外的任何地方。我换挡,把车慢慢停下,自言自语:“这么个chutzpah。”

我转向右边,探向后座。车突然晃了一下。我用左手肘抵住方向盘,右手在包里翻找,直到在大衣下摸到安德鲁的那本道路地图集。“太感谢了!”我冲哈米嚷嚷,猛地把已经破破烂烂的书页合上,“你真是太有帮助了!”我把安全带再次系上,头发散了一脸,“太感谢了,真的。”

都不对了。一切都调了个个儿。那条我们昨天从南到北一路开过的美丽的白色公路现在换了一个样,像在照片的底片中,变成了让人无法辨认的灰黑。昨天在我们右方路过的景色现在出现在了我们的左边,看上去都是死路,而且充满了暗影,几乎是抽象的了。昨天,当我们到达希尔斯代尔的时候,天还亮着,即使是一丝灰色的光,还是可以帮助你把景物分辨出来的。而在此刻,周围是彻底的黑暗,一种深刻的冬日沉郁。大多数时候,我都把远光灯打开,灯光穿过连绵不绝的厚雾。我们的车以50英里每小时的速度前行,在三挡和四挡中间。我让别的司机先行,踩着刹车和离合器,推动变速排挡,咬紧牙关,咒骂自己为什么不搭乘地铁,咒骂那愚蠢的引诱我开始这段公路旅行的浪漫幻想。为什么不呢?是啊,为什么不?我苦涩地嘲弄着自己。它就像是从特拉维夫开车到罗什平纳!

那就像是灯光中的雾,就像是下落到了地面的云层一样的潮湿大雾把旧铃木团团围住,我和哈米之间的紧绷感也越来越深,不断加深。这苦涩的、阴沉的寂静让人难以承受。哈米一个字都没有说,他自从我们进车就一直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陷入了沉思。他的脸苍白而痛苦,几乎变成了一尊化石。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激不起他的回应:我打开广播,关掉暖气,又把暖气打开调到最高的温度,把广播的声音调到恼人的高音量,愤怒地把电台从高声叫喊的广告调到愚蠢的流行曲和乡村金曲。他甚至没有主动帮忙调台。没有一点点对我有帮助的举动,就像我只是他的司机——他美丽的司机。甚至在他靠过来从座位底下拿出一瓶水的时候,也没问我要不要喝。他喝了几小口,然后就把它放在了脚边。他就像个小男孩一样,像个幼儿,在惩罚我。以眼还眼:你希望我消失?好的,现在你满意了,我已经消失了,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

噢,可怜又可悲,忍了那么久,被侮辱了的哈米!我的怒火无法停歇,十分苦涩:我的心因为他那被侵犯的阿拉伯荣誉而碎裂。他那典型的巴勒斯坦受害者心理把一切都毁了。讨厌的大男子主义式的骄傲,带着他们那流血的伤口和受伤的骄傲,还有那顽固的、挑衅的、消极的、带着攻击性的冷漠。永远那么确定他们是对的,确定他们是唯一在忍受苦难的,责怪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