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30/38页)

有那么一些挺不讲理的人非要说自杀就是对抗天主,好像人家就是想不听上帝的旨意似的,这您想象得到吗?根本就不是不想活了才逃避上帝的旨意,而是为了执行他的旨意。什么!难道上帝只对我的身体具有权力?广袤世界中有哪个地方有人不在他的掌管之下?当我已被净化的本质更加单一、更与他的本质相似时,他就不再直接支配我了吗?不,他的公正与善良是我的希望;如果我一死就将违背他的旨意,那我就不再想死了。

这是《费东》[16]的许多诡辩话语之一,不过倒是充满了崇高的哲理。苏格拉底对塞伯斯说:“如果你的奴隶想自杀的话,你若有可能,就不惩罚他毫不应该地剥夺了你的财产吗?”善良的苏格拉底呀,您在跟我们说些什么呀?人死了之后,就不再属于上帝了吗?情况绝不是这样的。您应该说:“您如果给您的奴隶穿上一件妨碍他为您干活儿的衣服,而他为了更好地干活儿,把这件衣服脱了,您会因此而惩罚他吗?”最大的错误就是太看重生命了,仿佛我们的存在就依靠生命,人一死,就什么也没有了。我们的生命在上帝看来什么都不是,从理智的角度来看,它也什么都不是,因此,我们也应该把它看淡一些。当我们抛弃了我们的躯体时,我们只不过是在脱掉一件不合身的衣服罢了。这种事有必要大加议论吗?绅士,那些夸夸其谈的人是不怀好意的;他们在谈那些道理时是荒谬的,心狠手辣的,他们这么一来就加重了所谓的罪过,仿佛人家自己剥夺了自己的存在似的,而且还要惩罚人家,好像人家还活着似的。

至于《费东》,该书给他们提供了唯一一个宝贵的论据,可他们却从未运用过。关于这个问题,该书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苏格拉底遭到了极不公正的判决,几个小时之后便失去了生命,他没有必要细心研究他是否可以支配自己的生命的问题。假设他真的说了柏拉图在书中让他说的那番话,请您相信我,绅士,他就会更加细心地研究这些话,找机会把它们付诸实践的。就在离开尘世的那个夜晚,卡东把这本书从头至尾地看了两遍,但他还是自杀了,这就足以证明,人们是不可能从这部不朽之作中找到任何有力的论点,来反驳人们有权自己支配自己的生命。

还是这帮诡辩家,他们在问生命可不可能是一个祸害。注意到生活中充满了那么多的错误、苦难和罪恶,人们就会要问,生命曾经是不是一个好东西。罪恶总在不断地侵扰有道德的人;在有道德的人活着的每时每刻,他都是坏人所追逐的猎物,或者他本身也变成坏人。抗争与苦斗,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命运,不停地干坏事和遭受苦难,则是坏人的命运。在其他方面,好人和坏人是不相同的,除了生活中的苦恼而外,他们之间毫无共同之处。如果您需要有力的证据和事实的话,我将给您引述一些神谕、智者的辩驳和通过死而获得补偿的道德行为。咱们别谈这些了吧,绅士,我想跟您谈谈,我想问问您,一个智者如果不集中精力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不努力做到心如槁木的话,那他在尘世间主要关注的又该是什么呢?理智所能找到的让我们逃避人类灾祸的唯一办法,难道不是摆脱世间的一切事物,抛弃我们身上一切尘世的东西,收心养性,一心景仰天主吗?如果我们的情欲和我们的错误使我们不幸的话,那我们应该如何强烈地追求一种能使我们摆脱情欲和错误的心态呢?那些一心想着肉欲的人干什么非要那么肆无忌惮地追求肉体的享受,从而增加自己的苦痛呢?他们这可以说在竭力地延长自己在尘世的生存的同时,还是在毁灭自己的生存;他们通过无数的爱恋在加重身上锁链的重量;他们的每一次放纵都在使他们痛苦地失去许多东西:他们越享乐,他们也就越痛苦;他们越长寿,他们也就越悲惨。

但是,一般来说,一个人活得长命,可以说是一件好事,哪怕是悲惨地活在世上,这一点我是同意的。我并不主张整个人类都应该一起死掉,把世界变成一个大坟场。倒是有一些极有运气的不幸的人,他们不愿沿着共同的道路走,但是,在沮丧绝望和痛苦不堪之后,他们还是要回归大自然的。就这些人而言,让我们相信他们活着是一件好事的话,那才是咄咄怪事哩。让饱受痛风之苦的诡辩家波西多尼乌斯否认活着是一件坏事,那才叫荒谬绝伦哩。只要我们能好好地活着,那我们当然极其向往活着,只有感到痛苦难耐,无法活下去了,我们才会放弃活下去的愿望,因为我们大家全都从大自然那里获得了对死亡的极度的恐惧感,而这种对死亡的极度的恐惧,使我们觉得人世间的痛苦就不算什么可怕的事了。人们往往在长期地忍受一种艰难困苦的生活之后,实在熬不下去了,才会下决心抛弃生命。但是,一旦活的烦恼战胜了死的恐惧时,那么生命就明显地变成了一件大大的坏事,可是,人们却又不能过早地抛弃它。因此,尽管人们无法确切地断定生命具体什么时候才不再是一件好事,但人们至少十分肯定地知道,生命早在向我们显示它是一件坏事之前,就已经是一件坏事了。而在每一个明智的人心里,在产生抛弃生命的念头之前,他早就有了抛弃它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