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58/61页)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倒并不完全是为了你。我们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往日的亲密友情,一年来由于他很难见到你而与我的接触更加密切,凡此种种,让我一想到他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重相逢,不免悲从中来,好不唏嘘。我感到随着你失去你的另一半,我的生命的一部分也要丧失了。我焦虑不安地数着时辰,我看到天已破晓时,便不无恐惧地看到了将要决定你命运的一天的到来。一早上我都在思考要怎么说,以及我说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时间终于到了,我看见你的朋友走了进来。他一脸的焦虑不安,迫不及待地问我有关你的情况,因为在你同你父亲争吵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你病倒了,而且昨天爱德华绅士还跟他说你都下不来床了。为了避免他追问你的病况,我便立即告诉他,昨天傍晚前我离开你时你已经好多了,我还告诉他说,我刚派汉斯去问候你,等他回来就会听到好消息了。我这么小心行事一点用也没有,他还是没完没了地打听你的身体状况,由于他的问题与我想谈的内容无关,我简单地回答他几句之后,便反过来向他提问了。
我先开始探探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我觉得他举止稳重,说话颇有条理,准备着以理智来控制感情。我暗自庆幸,感谢上苍,我们这位智者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现在就要考验考验他了。尽管通常的做法就是把坏消息一点一点地逐步透露出来,但是我深知他想象力丰富,抓住你的一句话就会追问到底,所以我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先就得让他的心情沉重起来,然后再慢慢地替他排解,用不着让他的痛苦一点一点地增加,索性一下子直奔主题。我眼睛紧盯着他,语气挺严肃地对他说道:“我的朋友,您是否知道一个内心坚强的人的勇气和道德力量是有限度的?您认不认为斩断与所爱之人的联系是超乎人的能力的?”他一听,像疯了似的嗖地一下蹿了起来,双手挥动,然后紧紧地抱住脑袋,叫嚷开来:“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朱丽死了!朱丽死了!”他一个劲儿地重复这句话,那声调让我浑身发颤。然后又说道:“从您拐弯抹角的话,从您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就感觉到了,您这么做是在使我的死亡拖得长一些,让我更加痛苦一些。”
尽管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激动吓了我一大跳,但马上我就明白他因何激动了。首先我猜想到你病倒的消息、爱德华绅士对他的那番说教、今天上午的约会,以及刚才我对他的问题的支支吾吾,使他错以为你已经死了。我正可以让他再这么多痛苦一会儿,对谈主题有利,但我也下不了这种狠心。一个人的心爱之人死了.那这个人的痛苦是无法消弭的,因此我趁机赶忙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也许您再也见不到她了,但她并没有死,而且仍然在爱着您。唉!如果朱丽真的死了,我克莱尔还会跟您说这番话吗?您得感谢上苍拯救了您那个不幸的人儿,使她免遭可能让您也遭受到的灾祸。”他惊得目瞪口呆,神魂颠倒,迷惑不解。我让他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来之后,便不紧不慢地把要告诉他的事有条不紊地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我尽力地称颂爱德华绅士的做法,以便他心生感激,从而分散一下他那颗诚挚的心的痛苦。
我继续对他说道:“是这样,我亲爱的朋友,现在的情况是,朱丽已经到了深渊的边缘,就快要蒙受众人的羞辱、家人的憎恨、暴怒的父亲的粗暴对待以及自身绝望心情的折磨。危险在不断地增加:不是他父亲就是她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拔出匕首,刺穿她的心脏,危险已迫在眉睫。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防止这种种的灾祸,而这个办法只取决于您。您心上人的性命就掌握在您的手中。既然她父亲已经不允许她再见到您,那么您是否有勇气离开她,要不您就是存心要成为她的失足、丢脸、蒙羞的制造者和见证人。她为您做了所有一切之后,她马上就要看到您的心会为她做些什么。她因痛苦而病倒,这有什么可惊讶的?您既然担心她的死活,那您得知道她的性命由您在裁决。”
他仔细地听我在说,没有打断我。他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刚才激动的举动、愤怒的目光、惊恐的神情全都消失了,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那种忧伤与怅然若失的神态。他一脸的愁容,悲戚沮丧,目光呆滞,傻傻呆呆,内心的伤痛全都涌现到了脸上。他几乎无力回答我的话。最后,他有气无力地对我说道:“必须走!那就走吧,我是不是活够了?”他的声音换了别人会以为他很平静哩。我立即回答他说:“千万别这么想,您得为爱您的那个人活着。您忘了她的生命是依赖您的生命才继续的?”他立即接过我的话茬儿说:“那就不该让我们两人的生命分开。她以前能做到,现在仍能做到。”我假装没有听懂,尽量地用一些美好的希望来激越他。正在这时,汉斯回来了,给我带来了一些好消息。他顿时感到高兴起来,大声嚷道:“啊!她还活着!有可能的话,愿她幸福……我只想跟她最后告别一下,然后我就走了。”我回答说:“您不知道不允许她再见您吗?唉!你们已经道过别了,你们已经分手了。您离她越远,您的命运也就越不会悲惨。您至少可以因使她安然无恙而感到快慰。您今天就走,此刻就走。这么大的一个牺牲,可别做得太晚了。千万别在做了偌大的牺牲之后,反而毁了她。”他气呼呼地对我说:“怎么!不让我再见她一面就让我走!怎么!我再也见不着她了!不,不,必要的话,我同她一起死,我很清楚,同我一起死,她绝对不会感到痛苦的。不管会发生什么情况,反正我得再见她一面才走。我得把我的心和我的生命奉献在她的面前之后才走。”我要是对他晓以大义,说他这么做是多么荒唐和残忍,这并不难,但是,这句“怎么!我再也见不着她了!”他是反复地用悲怆的声音说出来的,它似乎表明他至少是想为将来寻找一些慰藉。我问他道:“您为什么把您的不幸想象得比实际情况更加严重呢?您为什么要放弃连朱丽都未曾放弃的希望呢?您认为,如果此一别即成永诀的话,她能就这样地离开您吗?不,我的朋友,您应该了解她的心,您应该知道她多么的愿意宁可要爱情而不要生命。我担心,我非常的担心(我承认,我夸大其词了),她很快就会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了。因此,您得相信,既然她答应继续活下去,那她是抱有希望的。您得相信,她之所以不得不谨慎从事,看样子更多的是为了您,她之所以要自尊自重,既是为了她自身,但同样也是为了您考虑的。”这时,我便把你最近的那封来信拿了出来,向他展示你这个以为再也得不到爱情的痴女所抱有的甜美希望,我用你信中的热情话语唤起了他的希望。信中那短短的几行字像是在他腐烂的伤口上敷上了一层疗效显著的药膏:我看见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了,眼睛湿润了;我看见温柔的感情在逐渐取代绝望沮丧。但是,你信中的最后那句“我们一旦分开,就不会活得太长”,让他听了,大动悲声,哭成了个泪人。他边亲吻你的信边大声说道:“不,朱丽,不,我的朱丽,我俩一旦分开就活不成了,上苍会让我俩的命运在这个世界上永结在一起的,还将让我俩同葬于一个墓穴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