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埃辛玛

“你醒着吗,马杜卡?”

有一阵子马杜都没有回答。他已经在棚屋外的暗处背靠着门框静静坐了很久,望着城墙顶上露出的卫兵脑袋。在深灰色的夜空掩护下,他们的身体隐蔽得很好。卫兵们几乎鸦雀无声,马杜也没有整出一点动静,要装睡骗过埃辛玛原本很容易。

“是的,妈妈,我醒着。”

埃辛玛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外,黑暗中手触到了马杜的肩膀和膝盖,摸索着爬到离门更远的地方靠墙坐下。她叹了口气,随意裹起一张毯子。

“你在想什么呢?”

他就知道母亲会问这个自己最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一度曾经和母亲非常亲近——其实是在他人生中大部分时候——比很多男孩都更亲近母亲。他曾经毫无保留地和母亲分享自己心里的任何想法,而且母亲也把心中大部分想法告诉了他。埃辛玛是一个女奴,被男人从族人手中抢了过来,这些男人还杀死了她的丈夫,所以她常常感到孤独又悲伤。她需要朋友,需要向人倾诉,更需要爱,而马杜满足了她的需要。她一直是一个好妈妈,既没有对马杜多加管束,也没有很强的占有欲,虽然她很容易就会变成那样的人。她毫无保留地爱马杜,就像她对马杜的依赖一样强烈。

因此现在他回避母亲时就感到很内疚,但又控制不住自己。他已经十四岁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应该和母亲待在一起。每次见到母亲总是让他记起部落的女人中只有她有锉过的尖牙齿和漂亮的漩涡状文身,因为母亲和自己生来就是松巴人,而现在他们要对付的正是松巴族。

早些时候马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不过现在已经有很长时间他心里什么都没想,只是平静地在夜色里放空,因此他的回答也不全然是在撒谎。

“我什么都没想,妈妈。只是在看那些卫兵,等着天亮。”

有很长时间埃辛玛都没有出声,以至于马杜几乎快忘记母亲就在身边。远处的森林中传来一条土狼的吠声,灰色的天空开始出现了鱼肚白。

“他们说松巴人会在黎明前进攻;但那年玛尼人是在正午时分偷袭我们村子的,这样人们就看不到焚烧屋子冒起的火光。”埃辛玛突然说。

马杜呡着嘴没说话。这事他之前听过很多次了,而现在他不想谈起这件事。他听见母亲屏住呼吸,伸出手来握住自己的手。

“嘿!难道你没有听到过这些事吗?”

但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城墙上的卫兵依然一动不动。马杜觉得其中一个卫兵是伊克瑞。埃辛玛仍然握着他的手。

“马杜卡,要是他们来了,他们会认出我是自己人,对吗?而你,他们还是会当成玛尼人。”

“我就是玛尼人,妈妈。很快我就会成为武士了。”

天色明显亮了起来。他们身后城里某个地方传来了婴儿的啼哭,而马杜也可以相当清楚地分辨出伊克瑞的脸部轮廓了。

“马杜卡,我很难过。你宁愿不是我的儿子,对吗?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他侧过头去看着母亲,但在茅屋漆黑的墙面上还是看不清母亲的脸。他能感觉到母亲紧紧靠着自己,身子柔软而温暖。身后的茅屋内有人翻了个身。马杜怀疑诺耶其他的老婆可能已经醒了,在偷听他和母亲说话。

“我宁愿做个玛尼人,妈妈。我就是玛尼人,或者说我将会成为玛尼人,只要……”

“只要诺耶在庆典上接纳你。我想他会的。马杜卡——他是个公道的人,你也知道,况且你在成年训练营里表现得很出色。你已经完成了抓捕猎豹的任务。”

“要是我的脚没受伤就好了!现在,正该我为部落而战的时候,我却成了一个负担……”

“嘘!”伊克瑞在城墙上示意他们保持安静。突然他仿佛被扼住喉咙似地大叫了一声,并用手拔去插在脸颊上的一支箭。太阳越来越高,好像东方迸发了一团火球,就在此时整座城墙上爆发出尖叫声,密密麻麻的弓箭像暴雨一般嗖嗖地越过城墙。马杜抓起弓,感到脚边的大地仿佛都在颤抖。当他把箭上弦时,十来只梯子的顶部从城墙边缘冒了出来,一群松巴武士爬过梯子跳了过来,像野猫一样咆哮着露出了尖锐的牙齿。玛尼人四处逃窜呼救,武士们匆忙赶向自己驻守的战位,女人和孩子跌跌撞撞地奔往棚屋,圈里的羊儿狂叫个不停。马杜举起弓,每当城墙上出现一名松巴武士,就发箭过去,一发接着一发。

大部分战斗都发生在城墙上。玛尼人奋力将松巴人推下梯子,而松巴人则试图在每部梯子顶部清出一块场地,以便其他队友上来。马杜正在朝其中一群人射击。他发出去的箭多数都被敌人的盾牌挡住,但有一支刺进了一个松巴人的腹部,那人挣扎着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