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结盟

“……就此我们将他们托付给大海。”

上将洪亮而醇厚的话音归于沉寂。他从祈祷书上抬起头来,冲巴瑞特船长点了点头。

“伙计们,现在将他们放入大海吧。慢慢来。一次一个。”

九具遗体用长帆布裹好放成一排,每具遗体头尾两端各站着一个人。第一具旁的那两个人抬起遗体,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一个浪头打过来,两人退后,紧接着抬起了下一具遗体。

汤姆站在队列的第四位,也就是在身材最小的那具遗体旁,双脚距离西蒙肿胀的脑袋不到一米远,而脑袋的另一侧则放着一颗大石头,装在裹尸布里以便连同尸体沉入海底。站在另一头的那个水手算不上西蒙特别亲近的朋友,但话说回来,西蒙在船上也没几个朋友。只有他的堂兄,此时正在朱迪思号那边忙葬礼的弗朗西斯,以及他用自己生命换回来的汤姆。

第三具遗体放入海里时,一些水花溅到了滚烫的甲板上,接下来就轮到西蒙了。汤姆和那名年轻的水手弯下腰,抬起遗体。汤姆暗忖西蒙的身体为何这般僵直,似乎里面装的不是尸体,而是一根硬木头。他们把遗体举过船桅时,汤姆几乎忘记要松手,导致西蒙掉落时头部转而对着了小艇方向。他心想,自己连好好给堂弟下葬都做不到。他曾经还向西蒙父亲许诺要照顾好他儿子,而今却变成这样。他退后让开道,怔怔望着碧波荡漾的海面。

随着最后一具遗体葬入大海,耶稣号上的管弦乐队奏起了圣歌。绅士们弹起了鲁特琴和提琴,水手们唱出低沉的歌声。汤姆也想唱,却发不出声音;相反,他哭了,跟人群中其他几名水手一样,为自己的朋友而哭泣,庆幸圣乐掩盖住了自己的哭声。西蒙胆小怕事、意志薄弱,还爱装腔作势,几乎每天都让他大为恼火。他的堂弟打小就是这个样子。但他走向死亡的方式却无比英勇。汤姆记起他们被袭击时西蒙蔑视的笑,以及当其他人惊慌失措时他敢打头阵的眼神。最后还是西蒙发现了弓箭手,推倒汤姆挽救其性命。他用自己的死换来了汤姆的生。

米利安号、威廉与约翰号甚至娇小的朱迪思号船舷边都泛起了水花。全体船员都很悲伤。他看见一条鲨鱼的背鳍在海面上穿行,默默祈祷水流快点儿将他堂弟带入水中泥沙之下。

所有的小艇都从猎奴行动中回来了,但抓到的奴隶少之又少,而船员的伤亡却十分惨重,而且伤势每况愈下。在接下去的几天里,舰队缓慢南行,途中又有更多的人死去。死亡的方式如出一撤——受了箭伤的人开始高烧,口干舌燥,然后四肢无法动弹,牙齿紧闭,只能用坚硬的木块或汤勺塞在牙齿中间才能撬开嘴。箭头上显然是涂了毒。大家十分担心上将。他脖子上受了箭伤,还好他的伤要比其他人要轻一些,或者说大夫对他更上心一些,虽然其他伤者都死掉了,他却活了下来。

他们找了一些容易下手的目标,潜入河口和水湾,一发现村庄就派突袭队上岸,但收获甚少。有时也会遇上葡萄牙船队,就从对方手里购买或盗取几个奴隶,但这远远不够数啊。晚上,他们能听见从左岸黑漆漆的树林中传来阵阵鼓声,提示着舰队靠近的消息;天亮后,原本隐蔽在树林里的非洲人就都不见了。汤姆多次主动请缨上岸参加突袭行动,对他来说越多越好。无论是押送那些被捆绑起来、受到惊吓的俘虏去小艇,还是纵火焚烧被遗弃的村庄,他都在寻求一种疯狂复仇的快感。而且他还经常借故下到货舱,一天好几次,冲着被囚禁在那里、数量慢慢增多的黑人幸灾乐祸一番,似乎他们成为阶下囚的境遇在某些方面可以弥补西蒙的死。

但过了一个月,货舱的一半还是空空如也,整个舰队只抓到了150个奴隶。上将开始愁眉紧锁,平时的幽默感也不见了;他们向南又航行了大约200公里,试图打破鼓声散播的流言。有一天下午,当舰队停靠在一个大海湾的时候,他们似乎终于时来运转了。

汤姆那时正在后甲板上给后桅杆换新缆绳,听见更靠近陆地的米利安号上传来枪声。他抬起头,看见米利安号的瞭望员正在主桅杆上挥手引起他们的注意,并急切地向内陆方向指去。

起初他们什么都没见到。突然从河口处窜出一条独木舟。那上面有四名非洲武士,直冲着舰队划来。当那狭长的小舟穿过波澜不惊的河面,向汹涌澎湃的海涛挺进时,他们非常熟练地稳住了船身。

“这次,”巴瑞特船长那浑圆的胸膛中冒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他们是自愿加入我们,想求得一条去美洲的道吧?”之前曾有一两次,有人划着小舟出来,想卖一些没人要的奴隶,但现在这条独木舟显然没有空间能容下多余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