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某日(星期日)(第3/7页)

为了不干扰它们的步调,我们尽可能不发出多余的声音。为了不让地板发出嘎吱声,我们都蹑手蹑脚地走路。注意防火的标语、配电盘、打卡机等,这些纺织工厂的遗留物品都温顺地待在黑暗之中。

“它们是在升天途中吧。”

仙鹤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前往天堂的光照下,仙鹤女的侧脸愈加像仙鹤了。

在第二个参观场所里,我们对于时间的分配已经心中有数,掌握了互相传递无声信号的要领,大家一齐上了二楼。这里没有黑暗和光照之别,只有毫无防备暴露在光明中的空间。房间被白色的细尼龙丝覆盖着。肆意缠绕的尼龙丝线,犹如自然生长的植物那样,仿佛繁殖过剩的微生物一般,从天花板一直蔓延到墙壁和地面。

我回想起很久以前参观过的奥斯维辛集中营。犹太人被割下来的头发堆积如山,覆盖了整个展示柜。自从那次以后,每当看到蓬生的线状物体大量堆积在一起时,我就会想起犹太人的头发。看到石棉堆满大楼的拆解工地,或是水母异常繁殖的新闻里触手缠绕着漂浮在海里时,也会立刻回到奥斯维辛集中营。不知何时,只觉得自己站在冰冷的奥斯维辛的地上。

大多数头发的色素已经退却,不知原来是什么颜色,但仍然没有腐烂的迹象,安静地待着。它们从原来的肉体上被扯下来,肉体已经消逝,自己却无处可去,只能继续发呆;又好像连发呆都已厌倦,只是听凭时间无休止地流逝开去。

围脖妇人蹲下来观察即将抵达脚边的一团团尼龙丝;假指甲美女试着用她的指甲解开尼龙丝;仙鹤女想要寻找没有回来的大学生,凝视着窗外大片的农田。

这些难道是煤油灯们失去的头发吗?我踮起脚尖,想要够到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尼龙丝。这时,我看见上班族踩在被尼龙丝覆盖的地板上,朝房间中央走去。我们同时发出了“啊”的叫声。

眼看着他被吸入密集的尼龙丝团深处去了。白色衬衫和尼龙丝混在一起,轮廓逐渐变得朦胧,黑色头发也在蕴含着光的一团乱麻中渐渐地失了色。由于原本就是细软毛发的缘故,它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轻飘飘地和周围融为一体。

“就像奥斯维辛的头发一样。”

没有人回应我的低语。

“那里是禁止入内的呀。”

假指甲美女呼喊他。此时,尼龙丝还在侵蚀男人的皮鞋,从脚脖子向着大腿拓展范围,并死死地裹住了手指。犹如被蜘蛛丝粘住的昆虫一般,男人渐渐地不再动弹。

“比起进到禁止入内的地方,迟到更不好,导游这样说的。”

仙鹤女的口气依然泰然自若。

现在,男人的头发和那些在收容所里等候长年不回来的主人的一样,已经悄无声息。

假指甲美女咳嗽了一声,围脖妇人系紧了围脖,以此为信号,我们走下了楼梯。没有人回头去看尼龙丝团以及那一串煤油灯,离开了纺织工厂。

我们在溪流边的某温泉旅馆吃了午饭。这是个木制平房小旅店,就像用拐杖支在河边斜坡上一般。屋顶瓦片上蒙着绿苔,后院里晾晒着衣物,玄关前泥房里的巨大铁锅里已经蒸好了米饭。

之后被带进一个八叠大小的房间,房间里光照很好,有地炉,装饰着黑熊标本。我们无意识地数着准备好的料理份数,按照导游、我、围脖妇人、假指甲美女、仙鹤女的顺序一字排开坐下。无论怎样注意座次,还是余下了角落里的两份。

不过,导游当然对此毫不在意。大概是肚子太饿了吧,他馋得眼睛放光,晃荡着长长的导游证,使劲窥探着吊在地炉上的锅。锅里面在煮熊肉汤。

旅店老板娘抱着铁锅进来上菜,房间里变得特别狭窄。导游给五个饭碗里盛了饭,五个木碗里分了熊肉汤。也许这也是导游的工作之一吧,他的服务很周到。米饭盛得很棒,冒着漂亮的尖;汤的肉汤比例很协调,分在五个碗里,均匀得好似经过计算一样。之后我们无须再消减或添加。其间,黑熊标本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那是一个很旧的标本,黑熊的毛色失了光泽,月牙形印记发了黄,鼻头已经生了霉。龇牙的表情并非是想显得更吓人,看着只像是散步途中偶然的回眸。就脸而言,玻璃眼珠太小,黑色和深褐色形成了旋涡。

看上去没有其他客人,河流的哗啦哗啦声也很遥远,房间里只有我们的咀嚼声。

“河里能钓什么鱼呢?”

“冬天恐怕只有厚厚的积雪吧。”

“这只熊,是公的,还是母的?”

尽管偶尔有人开口,却没人接茬,于是马上又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尽可能不去看那没有人的两份餐,因此眼神变得非常生硬。此时那两个人怎么样了?好像每个人心里都在祈祷,希望大家不要谈起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