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某日(星期日)(第4/7页)

这其中,导游表现出旺盛的食欲,很快添了一碗饭。无论戴着多么重的手表,他添饭的动作都十分轻盈,自如挥动着巨大的饭勺。

熊肉汤是大酱汤风味的,里面放了各种各样的蘑菇:软塌塌的,黏糊糊的,脆生生的;圆形的,椭圆形的;菌杆粗的,曲的……它们在发甜的浓汤里,互相碰撞纠缠在一起。导游之后,假指甲美女,然后是围脖妇人,不久就连仙鹤女也伸出碗来添了饭。我知道与其说大家都饿了,不如说是想通过添饭尽量减少沉默的压抑。

“好嘞,加饭!”

每当此时,导游就高高地举起饭勺。

“还有好多呢。”

理所应当似的,导游添了第三碗饭。

我搅动了一下熊肉汤,从底下浮上来几块肉片,是黑乎乎、结实的肉。此时不知怎么的,我和黑熊对视上了。

“你打算吃这东西吗?”玻璃眼珠仿佛这样问我,“你真的要把它喝进嘴里,咽下去吗?”

在黑熊标本旁边,仍然保留着两人份的饭菜和坐垫。我心里暗想,说不定那两个人都被这只熊吃掉了呢。

“饭后休息十五分钟。”

这时导游大声宣布了下午的日程安排。

“大家听着,面包车两点二十分出发。”

我们四个人手里端着熊肉汤,无力地点点头。

由于导游出色的引导,午餐后的参观也准时而严谨地推进着。在观赏峡谷隧道里排列的木炭雕刻、森林中吊着的直径十六米的铁环、古老民居客厅里摆满的陶器花朵等等的作品期间,我们四个人无一掉队。

看起来,没了男人只剩下女人之后,反而成了一个整体。自古以来容易走丢的就是男孩们。无论是在百货商店还是海水浴场或是远足时,不顾及后果就擅自离群迷失在大人们找不到的死角,那大多是男孩。或许是他们的视网膜纹样与女孩有所差异吧,所以焦点模糊。

参观、移动,参观、移动,随着身体习惯了这样的节奏,我想起曾经和生活改善科的小R、作家W小姐一起去参观盆栽节时的景象。那时候也是一直这样重复着,欣赏了一个盆栽后往前走几步,再停下来欣赏另一个盆栽。架子下蹲着的矮脚鸡看着十分可爱。

我害怕的并非自己迷路,而是原本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知何时离我而去。参观盆栽节时,本来是三个人的,可是回去时就剩我一个人了。W小姐和小R坐在榉树下,又是吹小号,又是抚摸青苔,非常享受,迟迟不肯离开。矮脚鸡都紧挨着他们,W小姐几乎是搂着两只矮脚鸡恨不得要亲吻它们鸡冠的架势。当时,我试着小声招呼它们“到我这儿来”,根本没有效果。

不仅是盆栽节,沉下心回忆的话,我的人生不正是在不断失去吗?和子、阿音、Z先生、翻曲谱的J子女士、派对蹭吃者、宝宝哭相扑比赛的婴儿、背诵俱乐部的先生、小R、W小姐、肥胖大学生、软毛上班族,所有的人都弃我而去,消失不见。无论我怎样眨眼睛,他们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视网膜上了。

“什么忙也帮不了。”

这句话我在日记里不知写了多少遍,数都数不清了。

虽说一行人只剩下了四个女人,但并不等于关系变得亲密融洽。我们仍然很少说话,尽量尊重彼此的宁静时间。没有一个人做出探寻他人隐私、炫耀写作方面的知识、多管闲事或兴奋过度等浅薄之举。在面包车里,四个人分别坐在四个角落里,尽量不挨着别人(由于少了两个人,座位很宽松)。观赏艺术品时,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即便偶尔有人发表感想,也都是自言自语。

“这儿恰好掉了几粒猫头鹰的粪球,反倒画龙点睛了。”

“这么细,这么凉,真想把它折断呢。发出的声音肯定和腓骨折断时一样。”

“这个和刚才喝的熊肉汤是一样的颜色。”

感想都是独特的,尤其是仙鹤女的感觉最为敏锐。

不用说大家都很留心集合的时间。午餐后,导游的兴致越发高涨,宣布集合时间的语调或说话时挥动手臂的气势中,已然没了任何畏惧。看似廉价却沉甸甸的手表,在他骨节突出的手腕上闪烁着厚颜无耻的光。

即便在这样的时候,我仍然对同行者们有了新的发现。从院子里隔着窗户看插在旧民居客厅里的陶器花朵时,偶然一低头,假指甲美女扶在窗框上的手指映入眼帘。起初我以为不过是喜欢漂亮的美女把指甲描绘得花哨而已,但是仔细一看,它们有着不亚于艺术品的存在感。十个指甲的图案全都不一样,而且非常复杂,却没有一条多余的线条。配色以绿色和驼色为基调,几乎比得上油画的规格,上面还有很多立体凸起。她的指甲比较长,但再长空间也有限,假指甲美女将每个角落都有效利用到了。虽说如此,却没有用力过度的感觉,整体看去恰如其分地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