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某日(星期日)

为了观摩现代艺术盛典,我坐飞机然后换乘新干线,去了名叫T的很远的城市。

在指定的车站停车场等着,看到参加同一个活动的男女老少不知从哪儿渐渐聚齐到这里,互相点头致意。

肥胖的大学男生、系着过时领带发质细软的上班族、瘦如仙鹤脸色难看的姑娘、围着过季围脖的妇人、留着长长假指甲的美女,加上我,两男四女,一共六个人。

“人都到齐了吧?很准时啊。非常好,真是个良好的开端。那么请大家到这边来。”

说着,导游就把我们领到了一辆面包车跟前。

和预想的相反,导游的年纪非常老。要不是脖子上挂着装在塑料夹里的导游证,手里拿着替代小旗子的印满艺术盛典商标的大花手帕,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坐在医院候诊室的衰弱老大爷:弓着后背,手指骨节突出,脸上皱纹深得都看不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声音嘶哑,假牙好像也咬合不严,裤子肥得邋里邋遢的。

“好了,咱们出发吧。”

根本不在意我的担心,导游熟练地最后确认了人数,给司机发出了出发的手势。

这次盛典并非在某个美术馆,而是利用休耕田、农棚或废弃学校等场所展出作品,是一个分散在城市各个地方的现代艺术展。因此,像我这样不会开车的人就得参加有导游陪同的参观团。我选择的是“西南部参观短线”,车驶出停车场几分钟后就进入山路,周围全是浓郁的绿色。

“现在跟大家说明一下。”

简单说明了一天的日程安排和预定鉴赏的作品之后,导游从副驾驶席扭过上半身,特别强调了一个注意事项。

“要严格遵守时间。这一点请务必铭记在心。”

导游咳嗽了一声,趁机用舌头对齐了假牙,依次看了我们每个人一遍。

“参观场所里规定了每一处的集合时间,请严格遵守。无视‘请勿触摸’的注意事项牌偷偷触摸,偷偷打开‘禁止入内’的门,大声喧哗,虽说都是不文明的行为,但是比起不遵守集合时间的愚蠢行为来,都算是可爱的了。只要我担任导游,‘西南部参观短线’的面包车就会按时出发,没有例外。哪怕迟到三十秒,就不可能再上这辆车了,请各位心里有个数。如果没有赶上车,就只能靠个人的本事拦车、徒步翻山越岭或在野外过夜,自己想辙回来了。大家都听清楚了吗?顺便提醒一下,这一带常有熊出没。”

被最后这一句叮嘱吓住,我们纷纷回答“听清楚了”。

“我们是乘同一条宇宙船的临时旅客,前往广袤的宇宙去观看一颗颗星星,以参观的轨迹描绘星座。倘若从宇宙船上掉下去的话,那里可是一片漆黑哦。”

导游说完想要说的话之后,心满意足地独自点点头,把身体转了回去。

听完注意事项之后,大家都一直沉默着。肥胖大学生和软毛上班族在研究旅行指南,仙鹤女凝视着映在玻璃窗上自己苍白的面孔,她旁边的假指甲美女在打盹,围脖妇人一直专注于给围巾穗儿编小辫然后再拆开的行为。

山体忽近忽远,其间偶尔视野开阔,能看到村庄、石墙围着的梯田。插秧已经结束,水汪汪的梯田绿油油的,仿佛飘浮在空中。一阵风吹来,树木沙沙作响,荡开层层绿色波纹。每当拐弯的时候,光线就发生变化,一会儿被暗影包围,一会儿万丈光芒地从前方射来。四外看不到一个人影。

结果,直到翻过一座山到达第一个鉴赏作品的地点为止,没有一个人说话。

在沿河的丘陵山脚下,面包车停下了。

“在这里的参观时间是十分钟,出发时间是十二点二十五分。记住了吗?”

此时我刚刚意识到,导游干瘦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沉甸甸硬邦邦透着股严肃劲儿的手表,看上去十分不协调。

导游这样发话之后,我们下了车,沿着小路上了山坡。没想到导游比所有的人都身姿轻盈,晃荡着垂到胯下的导游证,将旗杆当拐杖,轻轻松松走过岩石和坡道。我必须小跑着,才能紧跟在那瘦小的身影后面。他就像看似柔弱却皮实的动物幼崽一般。

登上覆盖着草地的山坡后,便看到雕塑耸立在眼前。它是由横竖各两根白色细铁棍组合起来的巨大正方形,大约有三米高吧。上部覆盖着两块薄薄的透明布,从这边往那边随风飘荡着。

“为了许许多多失去的窗户……”

假指甲女代表大家念出了雕塑的题目,其余五人发出了不成调的“哇……”,然后各自仰脸看窗户、触摸窗帘或拥抱铁棍。

周边是一派开阔的好景色,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的参观者。没有任何东西遮挡视野,可以望见遥远的群山。虽然没觉得有什么风,窗帘却不停地飘荡,形成优美的曲线,仿佛照精心计算的图形临摹而成似的。它白且透明,不管多仔细看都没有一点污点,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想将脸贴在上面。曲线和铁棍的直线协调在一起,犹如朝着天空竖起的简洁标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