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某日(星期日)(第2/4页)

而且大家一齐做广播体操,就更是壮观了。尽管号称体操,我并不认为对身体锻炼有多大作用。想出变换体形编排成操的,到底是什么人呢?转腰、分腿、伸展胳膊什么的,都是在日常生活中根本用不着的动作。并且还不能达到展示隐藏的肉体美等目的,简直就像是在试验人到底能够做出怎样奇怪的动作似的。

但是孩子们都做得非常认真。他们都使劲张开两条胳膊和大腿,不抱疑问,不问目的,只是按照规定的动作做下去。犹如把广播体操设计者秘密教给他们的信号向宇宙发出一般,奉献着自己不成熟的身体。为了读取那信号,我更加认真地凝神注视。

自编舞蹈(三年级)、班级接力赛(五年级)、滚大球(一年级)、骑马打仗(六年级)……节目一个个演下去。无论是认真创作出的戏剧性自编舞蹈,还是决一胜负的接力赛都各有各的魅力。但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拔河或扔沙包等朴实的节目,尤其憧憬的是扔沙包。每当观看L小学的扔沙包时,我就特别想要成为那个支撑高高的篮筐杆的人。

一定很费力气吧?不过既然是女老师担当的,那么我也应该没有问题吧。弓着腰,两腿稳稳地站在地上,为了使篮筐固定在空中的一个点,两手必须不停地调整用力的程度。脚底会感受到孩子们胡乱蹦跳的震动。眼睛往上看的话,能看见空中有无数交错飞舞的抛物线。为了捡沙包,孩子们拼命地爬来爬去。观众和孩子们都全神贯注地看着篮筐,没有工夫思考它能够保持直立不倒是谁的功劳。有时候,沙包会掉到我头上。沙包里面是什么呢?红小豆?海绵?旧布头?要是红小豆就好了。砸到头顶上的是难以判断软硬的沙沙的触感。沙包变成扁平的,从头发上滑下来。

是谁砸到我的呢?我环顾四周,只看到孩子们的脚跑来跑去,根本不知道是谁。正瞧着的时候,又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沙包。孩子们的脚脖子都很细,脚踝就像核桃那么小。我尽可能缩着身体,好看得更清楚些,拿着篮筐杆的手更加用力了。尘土在飞扬。

那些核桃哪个都可以,真想剜两个,在手里把玩,我心里想。他们的脚踝虽小,硬度肯定没有问题,凹凸感好,仿佛在悄悄跟我打招呼似的,发出细微的声音。

好啊,往我身上多多扔沙包吧!老师一定告诉你们,扔沙包比赛就是尽可能把沙包扔进篮筐里。其实不对。应该是尽可能往我的头上扔,扔得最多的孩子获胜。

孩子们仍然在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他们那么认真地在扔沙包,想必即使没了脚踝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午休时,我在家委会的义卖帐篷下面买了热狗和酸奶,坐在百叶箱后面吃了。运动会冒充家属之行最需要注意的就是午休时间。孩子们都分散到各自家人所在的地方去,在校园各处吃盒饭。所有的孩子都和认识的人在一起,没有孩子跑到我身边来。为了不让周围人注意到这一点,我必须特别小心。

有过多次经验的我,敏捷地把握了一个要点,就是要让A群的人以为我是B群的,让B群的人以为我是C群的,让C群的人以为我是D群的。校园虽然很大,但我所需要的特定地点并非哪里都有,要想发现它,就需要具有反射神经、敏感性和勇气,以及不让别人察觉自己计谋的表演能力。

一如往年,家委会的热狗很好吃。洋白菜切得很细,面包潮乎乎的,芥末很浓。可以说在义卖处买午饭是连接我和L小学唯一的纤细纽带。给热狗付钱时,一想到“啊,这样可以为L小学多少做些贡献”,便涌起一股微小的喜悦。我一边想象着自己支付的钱转变成红小豆沙包的情景,一边吃热狗。

百叶箱被剥落的油漆和鸟粪交织成的图案覆盖着。到了下午,阳光变得更加火辣,百叶箱的阴影根本遮挡不了,我把草帽的帽檐往下拉了拉。

像我这样参加运动会冒充家属之行的都具有看破同类的能力。虽然父母和教师们绝对看不破我们,但同类的眼睛是瞒不过的。

第一次意识到她们的存在时,说实话,我很紧张。一方面是自以为运动会冒充家属之行创始人的自负被打碎,另一方面是对他人参与到这个隐秘营生里来而生出警惕之心。

但是不久就明白了,她们对我不构成任何影响。一个运动会里大约会有两三个这样的人,年龄三十到七十岁,跨度很大。但毫无例外都是女性,打扮朴素。当然都是独自一人。

“看样子你也是?”

“是的,你的眼光没错。”

“果然……”

“那么,你也是?”

“是。”

“是嘛,回见。”

“再见。”

四目相对,互相确认时,只是用目光这样对话一两秒,绝对不直接交谈。对方不希望交谈,因为是同类自然心知肚明。啊,她又来了。即便这么想,也只是这样想想而已,不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反而为了保持距离,说不清谁主动,会相互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