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5页)

代助听到这儿,多少也听出他们经济困顿的背后,其实还隐藏着夫妇之间的难题,但他不便继续多问,只在临走之前,鼓励三千代说:“别这么气馁!像从前一样打起精神来吧。欢迎你偶尔来我家来玩玩。”

“对呀。”三千代露出了笑容。两人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往日的彼此。这天晚上,平冈一直都没回家。

隔了两天,平冈突然拜访代助。这天的天气比较热,干爽的阵风不断从晴朗的天空吹来,放眼望去,空中一片蔚蓝。早上的日报刊登了菖蒲开花的消息。回廊上,代助买来的大型盆栽君子兰的花瓣终于全都凋谢了。一片片粗如腰刀的绿叶已从花茎两旁抽芽长高,老旧的叶片在日光照耀下,泛出黑亮的油光。代助发现其中一片老叶不知为何在距离花茎十二三厘米处突然折断了。他觉得看起来很不顺眼,便拿着剪刀走到回廊边,从折断处的前方剪断叶片,顺手往外一扔。只见叶片上肥厚的切口顿时渗出许多汁液,代助凝神注视,不一会儿,回廊地面传来“啪哒”一声,原来是那些涌出的浓稠绿汁从切口滴落下来。代助懒得理会滴落地面的汁液,鼻子凑向零乱的叶片间,闻一闻液体的气味。半晌,他从袖管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拭剪刀的刀刃,就在这时,门野过来向他报告:“平冈先生来了。”听到这话时,代助脑中既没有平冈,也没有三千代,整个脑袋全被奇异的绿色汁液占据了,情绪也处于一种远离尘世的状态。听到平冈这名字的瞬间,代助的思绪和情绪立即化为泡影,心中不知为何不太想见平冈。

“要请他进来吗?”门野追问道。代助“嗯”了一声,转身走进客厅。不一会儿,平冈被人领进屋来,代助抬眼望去,看到他已穿上夏季西装。衣领的衬里和白衬衣看起来都是新的,脖子上还套着流行的丝织领带,一副洋派时髦打扮,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他是游手好闲的浪人。

代助跟客人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平冈求职的事情依然没有进展。“最近就算到处奔走,大概也不会有眉目,所以我每天就像这样,到处逛逛,或是在家睡大觉。”说着,平冈故意放声大笑起来。“那也可以呀。”代助答完,只跟他聊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但老实说,两人心底都怀着某种紧张的情绪,与其说是随意闲聊,不如说他们是为了回避问题才胡乱交谈。

平冈绝口不提三千代和借钱的事,代助三天前造访他家的事,也一声不吭。代助最先也装作无所谓,不想特别提起,但是看平冈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代助反倒有点不安。

“不瞒你说,两三天前,我去过你家。你刚好不在。”代助主动说起这件事。

“嗯,我听说了。这次又得感谢你了。多亏有你帮忙……不,其实原本就算不麻烦你,也能想出办法的,可是家里那家伙就爱穷操心,结果给你添了麻烦,对不住哇。”平冈冷冷地向代助表达了谢意,接着又说,“我来也是想向你说声谢谢,不过真正该道谢的那个人,迟早也会亲自登门造访吧。”听平冈的语气,似乎是想跟三千代划清界限。

“需要弄得这么复杂吗?”代助只答了一句,这件事便算到此为止。两人随即又把话题扯到他们都熟悉却又不怎么有兴趣的事情上。

聊了几句,平冈突然说:“我可能不会再往企业界求发展了。干我这行,越了解内幕就越发觉得厌恶。而且回到这儿以后,稍微奔走一番,更加没有勇气了。”平冈这番话听来颇像是他的肺腑之言。

“大概是吧。”代助只答了一句。平冈听他反应如此冷淡,似乎大吃一惊,又接口说道:“上次也跟你说过吧,我打算进报社工作。”

“有职缺吗?”代助反问。

“现在有一个。大概没问题吧。”代助想,刚才进来时才说正在到处奔走,可是没有眉目,所以整天都在外面闲逛,现在又说报社有位子,想进去工作,简直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追问起来也很麻烦,于是懒得跟他啰唆。

“那也不错。”代助表达了赞同,没再多说什么。平冈告辞离去时,代助送他到玄关,自己则靠着纸门站在门框上,伫立了好一会儿。门野也陪着主人打量平冈的背影,看到客人远去后,门野立即忍不住说道:“平冈先生真是出人意料地洋派又时髦哇。我们这房子跟他那身衣服比起来,好像显得太寒酸了。”

“话不能这么说啦。最近大家都是那种打扮吧。”代助仍然站在原处说道。

“真的呢!现在这世道,只看服装是没法分辨身份了。路上看到了,还以为他是哪里的绅士呢。谁知他却住在那种奇怪的烂房子里。”门野立即随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