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21页)

“我听过关于被杀死的人的歌,”她说,“它们就像他们的坟墓,他们的穆拉内。”

“没错。它们就像一堆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心间。实际上,支配着穆拉内的结构的理念与支配着这些歌曲的结构的理念是相同的。”

迪安娜忍不住再一次叹息。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感觉到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她的内心倒塌。他好像能读懂她的心思似的,他赶紧告诉她如果这一切都非常悲伤的话,那么同时也是非常庄严的。他尽力向她解释,死亡赋予了这些人的生命一些永恒的东西,因为死亡的庄严性使得他们从琐碎事物和生活的微不足道的意义中超脱出来。

“用死亡的评判标准来衡量一个人每一天的价值,那不是一种非常特别的馈赠吗?”

她笑了,耸了耸肩膀。

“那就是法典要做的事。”巴西安继续说道,“尤其是关于家族世仇的那部分法律。你记得吗?”

“是的,”她说,“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部真正的关于死亡的宪法,”他说道,突然转向她,“人们谈到过关于它的许多故事,尽管它可能是疯狂无情的,我仍坚信一件事情,那就是,它是这个世界现存的最值得纪念的宪法之一,我们阿尔巴尼亚人应该以制定出这样一部法典而自豪。”

他看起来像是在等待她的赞同,但她沉默不语;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以同样的温和。

“是的。它是唯一公平的,我们应该以它为傲。”他继续说道,“拉夫什是欧洲唯一的这样一个区域——作为一个现代国家的完整的部分,一个完整的部分,我重复一次,在一个现代欧洲国家而不是原始部族的栖居地——却抛弃了法律、法律机构、警察、法庭,总而言之,一个国家的所有国家机器;它居然抛弃了所有这一切,你知道,因为它曾经一度向它们臣服过,而它又否认了它们,以其他道德的规则来取代它们——那些道德的规则对这些本土的民众来说已经足够了,足以抵制由国外占有势力建立的政府部门,和后来独立了的阿尔巴尼亚国家政府部门迫使他们承认那些规则,因而也让高原,或者说这个王国的几乎一半地区,远远置身于政府的掌控之外。”

迪安娜时而看着丈夫滔滔不绝的嘴唇,时而看着他兴奋的双眼。

“那部分历史非常古老,”他继续说道,“当民谣中的康斯坦丁这里指的是从坟墓里爬出来,实现他立下的誓言时,它就开始成形且具体化了。你有没有想过,当我们在学校学习那首民谣时,民谣里提到的贝萨就是庄严和震慑的结构的众多基石之一?因为卡努法典不仅是一部宪法。”他继续热情地说:“它也是一个以宪法的形式显示出来的巨大的谜团。它甚至比汉漠拉比法典更具普适性,有着丰富的内涵。与它相比,那些地区的其他法律结构简单得就像儿童玩具。你在听我说话吗?所以,问它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那是非常愚蠢的,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问。就像所有伟大的事物一样,卡努法典是远远超越于好与罪恶之上的。它还超越于……”

听了这些话她有些温怒,脸也红了。一个月前她自己就问过他那个问题:法典是好的还是坏的?他当时没有回答她,只是朝她微笑。而现在……

“你不需要讽刺!”她靠回椅背上,离他远远的。

“什么?”

好几分钟后他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他大声笑了出来,对她发誓说他从来没有打算冒犯她,他甚至记不得她曾经问过他那样的问题,他还请求她的原谅。这个小插曲似乎给马车里带来了一丝生气。他们拥抱,相互爱抚,然后她打开她的手袋,掏出一面小圆镜看看唇彩是不是脱落了。这个小动作伴随着他们生动的谈话,谈论他们的朋友,谈论地拉那。她突然发觉,他们离开那些已经很久了。当他们再次谈到法典,谈话就不再像一把古剑的剑刃那样生硬和冰冷了,而是更加的自然,可能是因为他们特别提到了法典中关于处理日常生活的那部分内容。就在他们订婚前不久,他送给她一本版本精良的卡努法典做礼物,她读过那些相关章节,但没太留意,而且已经忘了其中大部分章节,此时正好让他来引用给她听。

有时,他们的思绪会回到首都的大街上,谈论着他们认识的朋友,但是总有一座磨坊、一群绵羊,或是一个孤独的旅人出现在视野里,让巴西安把话题转移到法典中处理那些事物的条款上去。

“卡努法典是普适的,”他就其一点说道,“它不会遗漏经济学或伦理学的任何一个简单方面。”

将近中午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支婚礼队伍。一支由克鲁什克组成的行列,他对她解释说,客人的秩序遵守着非常严格的规则,任何对规则的违犯都可能将婚礼变成葬礼。“噢,看啊,在行列的末尾,克鲁什克的首领,克鲁什卡帕,新娘的父亲或兄弟,在用缓绳牵着一匹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