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21页)

她都快睡着了,突然感觉到他肩膀的挪动。

“迪安娜,看。”他轻轻地说,拉过她的手。

在远处,在道路旁,有几个黑色的身影。

“是山民吗?”她问道。

“是的。”

等到他们的马车走近了一些,黑色身影看起来高了点儿。巴西安和迪安娜的脸都紧贴着窗户,迪安娜好几次都得擦干净玻璃上他们呼出来的雾气才能看清外面。

“他们手中拿着的是什么,是伞吗?”她问道,声音很轻,而此时马车离山民们已经不到五十步远了。

“是的,看上去像。”他喃喃道,“他们的伞从哪儿来的?”

马车终于经过了山民们,山民们都盯着它看。巴西安转过头,似乎要确认他们手中拿着的真的是支架断裂、布也破了的旧伞。

“我从没见过山民们带伞。”他喃喃道。迪安娜也很惊讶,但是她很小心地不提这个,以免他生气。

再往前走,他们遇见了另一群山民,其中的两人背着袋子。迪安娜假装没有看见他们,巴西安却盯着他们看了好一阵子。

“玉米。”他最后说,但是迪安娜没有回应他的话。她再一次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的头发再一次温柔地随着马车的运动来回拂动。

现在是他在专注地看着道路了。至于她,则试图把思绪转到更快乐一些的事情上去。毕竟,如果一位山民举起一袋玉米放在背上,或携带一把坏伞用来遮雨,这算不得什么不幸。她以前也见过山民,不止一位,在秋末季节,在城市的大街上,她看到有山民扛着一把斧头有气无力地喊着:“有人要砍木头吗?”非常像猫头鹰的叫声。但是巴西安告诉过她,那些人并不是山间乡野的代表。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了史诗般的故土,他们像被推倒了的树一样连根拔起,他们已经丢失了英雄般的性格和深层次的美德。真正的山民在那里,在拉夫什高原上,他曾在一个晚上对她说。当时的他抬起手臂,指向地平线外的星空,仿佛拉夫什存在于外太空,而不是在地球上。

此刻,他贴在窗户上,一直没有把视线从荒原风景中收回,生怕他的妻子问道:这些可怜的旅人,手里拿着把剩下支架的伞,被一袋袋玉米压得直不起身来,这些就是你多次跟我提到的传奇般的山野壮汉?但是迪安娜,即使失去了她所有的幻想,却永不会问他那样的问题。

她靠着他,随着马车的颠簸时不时闭上眼睛,似乎要避开这幕贫膺的景象在她心中唤起的悲哀,她开始断断续续回想起他们初相识的那些日子,以及订婚后最开始的几个星期。林荫道两旁成行的栗子树、咖啡馆的门、他们拥抱时戒指上的闪光、铺满落叶的公园长椅,以及许许多多其他的回忆—在这无边无际的荒原上想起这些,只是希望自己不要觉得太乏味,但是也越发觉得有些怅惘。而荒原并没有因为她的联想而有任何改变。它的潮湿和裸露已经准备好立刻吞没不仅是她存储的欢乐,更是整整一代人累积起来的开心。她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片区域,在她上方隐现着的群山还被堂而皇之地称为“可憎山”。

她被他肩膀的挪动惊醒,然后他说了一句话,是一句温柔的提醒,让她更加清醒了一些:

“迪安娜,看啊,一座教堂。”

她往窗户的玻璃方格凑近了一些,看见了石钟楼顶上的十字架。教堂矗立在遍布岩石的高地中,因为道路急剧地向下延伸,或许是因为天空的灰色背景,黑色的十字架看上去高耸而突兀,威慑般地直插入云霄。教堂还在很远的地方,但是当他们驶近一些时,他们能清楚地看到教堂的铃档及其扩散开的黄铜的光芒,仿佛是在黑色十字架形成的威胁下的微笑。

“多美啊!”迪安娜叫道。

巴西安点了点头,但是什么话也没说。十字架的沉暗之影和铃铛的欢愉之光合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在每一个方向飘荡,在周边一英里的范围内肯定都看得见。

“噢,看呀。山民们的库拉。”他说。

她有些艰难地把目光从教堂移开,去寻找那些高高的石头筑成的居所。

“在哪儿呢?”

“抬头看那个斜坡,”他说,用手指着,“那儿,再远一点还有一座,在另一座小山上。”

“啊,是啊!”

他突然间整个人活跃了起来,他的目光开始热切地在视野中搜寻着。

“山民!”他说道,他的手向前面的小窗户伸出去。

山民们朝着他们走来,但是离他们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你几乎不可能看清他们。

“附近一定有一个大村庄。”马车离他们近了些,迪安娜在揣测她丈夫的紧张感。

“他们的肩膀上挂着来福枪。”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