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21页)

“没错,”他说道,松了一口气,视线并没有从窗户那里移开。他在寻找其他的什么东西。山民们现在离得不到二十步远了。

“那儿,”他最后喊出来,抓住了迪安娜的肩膀,“你看见他右边袖子上的黑色丝带了吗,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她说。

“那儿又是一个死亡的标记。那儿又是一个。”

兴奋使得他的呼吸不均匀起来。

“多么可怕啊!”她不禁脱口而出。

“什么?”

“我的意思是,它是美丽的,同时又是可怕的。”

“是的,真是这样。它是悲剧般的美丽,或者说是震撼人心的悲剧,随你怎么想。”

他转身面对她,突然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怪异的光芒,似乎要说:承认吧,你根本就不相信这所有的一切。凑巧的是,她从来没有提出过这种怀疑。

马车已经把山民们落在了后头,此刻巴西安的脸庞灼灼发光,重重地坐回到座位上。

“我们正在进人阴府,”他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在这里,关于死亡的法律超越了关于生命的法律。”

“但是怎么能区分开那些有义务为杀戮而复仇的人和被复仇的对象呢?”她问道,“黑色丝带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对不对?”

“是的,是一样的。死亡的标记无论是对想杀人的人还是对那些被猎杀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多么恐怖啊。”她说。

“在世界上其他国家,肯定不会在道路上看到戴有死亡标记的人,他们就像那些被标有砍伐标记的树木。”

她温和地看着他。巴西安的眼睛在长久的难以忍耐的等待后迸发出灿烂的光芒。现在,先前看到的那些山民们,带着他们可笑的要散架了的伞,背着他们无趣的玉米袋,看起来似乎永不会再出现了。

“看啊,还有几个呢。”她说道。

这一次,是她先看见他们中一个人袖子上的黑色丝带的。

“是的,现在我可以说我们已经深人死亡的王国了。”巴西安说道,他一直没有把目光从窗户那里挪开。外面,雨还在下,真是一场好雨,似乎要把浓雾荡涤干净。

迪安娜笑了。

“是的,”他说道,“我们像尤利西斯《在柳曲》中,但丁把荷马史诗中的英雄尤利西斯那样,已经进人了死亡之国,可是有一点不同—尤利西斯必须向下走才能到达那里,而我们是在向上攀爬。”

她听着,静静地看着他。他已经把前额抵在了已经被他们的呼吸弄花了的窗玻璃上。窗外,整个世界似乎一完全变了个样儿。

“他们沿着这些道路走,袖子上戴着黑色丝带,好像雾中的幽灵一样。”他说。

她听着,但是没有说话。多少次,在他们出发之前,他谈过这些事情,但是这一次,他的话语里有了一种不同的音调。在他们后面,就像字幕后的电影场景,风景显得更加阴沉和幽暗了。她想问他,他们是否还会在路上遇见他曾提到过一次的脑袋被东西蒙住了的人,但是有某种东西阻止了她。也许仅仅是害怕问这样的问题会把鬼怪招来。

马车现在已经走到相当远的地方了,村庄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教堂上的十字架缓缓地在地平线上摇晃,它倾向一侧,就像墓地里的一字架一样。似乎连天空也模仿公墓中的土地,同样也往下陷落了一点点。

“那里有一个圆锥形石堆。”他说道,指向路旁。

她身子往前倾,想看得清楚些。这是一堆比周边的石头要亮一些的石头,没有任何明显标记,随意地堆在一起。她想如果当天没有下雨的话,它们看上去也许不会这么荒颓。她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他,但他只是微笑,并且摇了摇头。

“穆拉内,人们这么称呼它们,看上去总是很悲伤,”他说道,“不仅如此,这些山民们越快乐,它们看上去就越悲伤。”

“也许是吧。”她回应道。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有着不同种类标记和符号的坟墓和墓地,”他继续说道,“但我不认为还有比我们的山民建造的简单石堆更真实的坟墓了,这些坟墓是在一个人被杀死的地方就地堆砌的。”

“那是很真实,”她说,“有一种悲剧般的氛围。”

“那个词儿,穆拉内,赤裸裸,残忍,暗示着无法治愈的伤痛—是不是那样?”

她点点头,再一次叹了口气。他被自己的话激起了兴致,继续不停地说下去。他说到北部乡村生活的荒诞和死亡的真实,说到在那些地方的人,杀人的人是被人尊敬还是被人从骨子里鄙视,从根本上说取决于他们创造的与死亡之间的关系。他还提到一个孩子出生时山民们寄予的可怕的希望,“希望他长命,并且死于枪下!”因为自然原因死亡,无论是病死或老死,在山民们看来都是可耻的。一个山民终其一生的唯一目标就是让人们以他的死为荣,并永远纪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