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11页)

夏天来了又去,这个夏季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过得快。贝里沙家的人赶紧把田地里的活儿做完,这样,在杀戮完成之后,他们就可以安然闭门,躲在自己的库拉里了。乔戈经历了某种安静的痛苦,这有点儿像一个年轻人在新婚前夜的感受。

最终,在十月的末尾,他向泽夫·科瑞克切开枪了,但他并没打算杀死他。他只是伤了他的下领骨。然后法典的医生来了,他们的职责就是检验伤口,计算须赔付的金额。因为这是一处头伤,他们计算出它值三袋格罗申,是杀死一个人的价钱的一半。这意味着贝里沙家可以选择要么赔付这笔罚金,要么把这次打伤事件视为已经复了一半的仇。如果选择后者,如果他们不付钱而把这次击伤当做解决了血仇的一部分,他们就没有权利去杀死任何一个科瑞克切家的人了,因为一半的血已经被取走了。他们只有使对方受伤的权利。

显然,贝里沙家不同意把这次击伤当做是部分偿还了血债。虽然罚金很重,他们还是倾其所有来赔付,为的是血债可以保留完整。

只要为了这次击伤付了罚金这个事实仍然存在,乔戈就能看见父亲的眼睛里蒙着的那层不屑和痛苦的暗幕。它们似乎要说,你不仅把复仇弄得复杂化了,而且现在正把我们引向毁灭。

乔戈觉得所有这些都是由于他的犹疑造成的,因为犹疑,所以在后一刻他的手抖了一下。说真的,他也不能确定,当他瞄准的时候的手是真的抖了呢,还是他故意把枪的前准星从对面男子的前额放低,低到他的脸部。

紧接着所有这一切而来的是漠不关心。生命看起来标记了时间。伤者在家里躺了很长时间。他们说,子弹打碎了他的下领骨,引发了感染。这个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长久和沮丧。在宁静的雪野之上(老人们说没人记得有过这么安静的雪——却偏偏又不是雪崩之后的宁静),风低声地呼啸着。科瑞克切家的泽夫,乔戈生命中的核心人物,继续憔悴地躺在床上,而乔戈则过得如同一个失业者,无所事事地四处闲逛。

感觉冬天似乎真的永不会停止。当他们听说伤者正在好转的那一刻,乔戈却病了。他的心脏不适,可在实现其使命之前,他只有强忍着病痛的折磨,刻意不在床上躺着,而这是极为不可能的。他变得面白如纸,他想尽可能地站得久一点,而最终还是倒下了。他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而泽夫·科瑞克切却利用乔戈生病的当儿,开始能够在村子四周自由行走了。乔戈从他躺着的库拉二楼的角落往外看,脑子里空荡荡的几乎什么也不想,只是盯着窗外的景色。外面是无边无际的白雪,那是一个跟他再无关联的世界。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陌生人,是完全多余的。如果窗外的人们还会对他有所期待,那就只是期待他做一个杀手该做的事。

一连数个小时,他都自嘲地看着被白雪覆盖的地面,似乎想说,啊,我将到雪地上去,我将迅速地跑到雪地上去,把我的血溅在上面。这种想法纠缠着他,如此强烈,以至于有时候,他认为自己真的看见那片无边的雪野中央出现了一摊摊血渍。

在三月的最初几天里,他感觉好了一些,在当月的第二周他能下床了。当他踏出门外的时候,他的腿依旧摇摇晃晃的。没有人能够想象,像他那样的身体状况,脸色苍白,依然因病而常常感到头晕目眩,还能够走出去埋伏下来,等待他的对手。也许正因为泽夫·科瑞克切知道他的敌手还生着病,才放松了警惕。

有好几次,雨只是零星地滴落,看上去雨似乎要停了,但是突然间雨又开始变得异乎寻常地大。那已经是下午了,乔戈觉得他的腿都麻木了。天依然是灰色的,只不过到达的地区不同了。乔戈能确定这一点,因为他遇见的山民已经有了不一样的装扮。小村庄离公路越来越远了。在有些地方,教堂的铜铃在远处反射着微弱的光。而接下来有好几英里的路段都是无际的旷野。

乔戈遇见的旅人越来越少。他再次询问欧罗什的库拉。起初人们告诉他它已经很近了,然后,当他往前走了一段路,确信自己是在接近那个地方的时候,人们又告诉他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呢。每一次路人都对他指着同样的方向,指着远方一片雾霭迷茫处。

有那么两三次,乔戈想象着夜晚正在降临,但是事实证明他弄错了。时间仍然停留在似乎是永无止境的下午,一个个村庄离公路越来越远,仿佛它们要刻意从路边隐匿,从整个世界隐匿。他又一次询问城堡是否还在很远的地方,人家告诉他已经很近了。最后一名旅人甚至很肯定地指着城堡所在的方位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