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0/11页)

乔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人进来推开了门,门发出嘎吱声。他拿来一抱木柴,扔向火中。木头是湿的,闪烁的光熄灭了。但是稍后,一个看上去腿部有缺陷的人点燃了一盏油灯,把它挂在门上众多钉子中的一枚上。昏黄的灯光徒劳地试图照到房间的每一个遥远的角落。

没有人说话。那个人离开了房间,片刻之后又一个人进来了。他很像第一个人,但是他手中没有拿任何东西。他看着他们,似乎在数人数(有两三次他看着那根木头,似乎要确认那是不是一个人),然后他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陶罐回来了。他后面跟着另一个人,抱着一堆碗和两大块玉米面包。他分给每个人一个碗和一块面包,拿罐子的人则在每个人的碗里倒上豆子汤。

“你真走运,”乔戈旁边的人说道,“你刚好在他们开饭的时候来到,否则你就要勒紧你的裤腰带,直到明天的饭点儿了。”

“我自己带了一些面包和干酪。”乔戈说。

“为什么?在这个城堡里,他们为前来付血税的人每天提供两顿饭。”

“我不知道,”乔戈说着吞咽了一大口面包。玉米面包已经变硬了,但是他太饿了,所以一点儿也不在乎。

乔戈感觉到有什么金属物体从他的膝盖间滑了下去。那是他旁边的人的烟盒。

“来根烟吧。”那人说。

“你在这儿多久了?”

“从中午开始。”

虽然乔戈并没有说什么,那人似乎还是料到了他的惊讶。

“你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还有从昨天开始就等着的人呢。”“真的吗?”乔戈惊呼道,“我原以为我今天晚上就能把钱付清,明天就可以动身回去了。”

“想得美。你要是能在明天傍晚前把钱付了就算幸运了。你可能还得等上两天,说不定还得等三天呢。”

“三天?怎么会这样呢?”

“库拉并不是那么急于收血税。”

门发出嘎吱声,那个曾经带来装着豆子汤的陶罐的人又进来了。他把空碗拾起,经过灯的时候带动了一下火苗,接着又出去了。乔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这些人是王子殿下的仆人吗?”他低声问旁边的人。

那个人耸了耸肩。

“我说不好。看起来似乎他们是这个家族的远亲,同时也干仆人的活儿。”

“真的吗?”

“你看见周围的那些建筑了吗?里面住着许多户人家。他们都跟首领有血缘关系。那些人既是卫兵又是官员。你看见他们是怎么穿衣服的吗?既不像山民又不像城里人。”

“那倒是。”乔戈说。

“再来根烟吧,你自己卷。”那人说,把烟盒递给他。

“不,谢谢了,”乔戈说,“我抽得不多。”

“你什么时候杀死你的对手的?”

“前天。”

此时听得见外面雨滴落下的声音。

“这个冬天拖得太长了。”

“是啊,没错。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天。”

远处,从这个建筑群的深处,也许是从主堡里头,传来一阵刺耳的门的摩擦声。两扇大门中的一扇正在打开,或是合上。那种摩擦的噪声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立即传来了一声大叫,像是猫头鹰的啼叫,也有可能是哨兵在喊叫,或是有人大喊着向朋友告别。乔戈往他的角落里缩得更深了些。他还不能让自己相信他已经置身于欧罗什了。

门的嘎吱声消减了他的睡意。乔戈第三次睁开眼,看见那个瘸子拿着一抱木柴进来了。他把木柴扔进火里,把油灯拨亮。木柴在滴水,乔戈想外面一定还在下雨。

在灯光中,乔戈看见屋子里没人睡觉。他的背很冷,但是有东西阻止了他向火靠近,而且他觉得那火其实并不暖和。摇曳的灯光不时僻啪溅出一些黑点儿,更加深了笼罩在这群等待着的人们头上的沉默。

乔戈有几次想到,这些人应该都杀过人,遭遇都跟他差不多。但是那些故事都被他们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他们看上去沉默而隐忍。在乔戈去往欧罗什的库拉的整个旅途中,一想到有人可能会问起他自己的故事,他就感到恐惧。当他踏入这个长房间的那一刻,他的害怕到了极点,但是进来之后就有某种东西告诉他,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也许是因为他从那些已经待在这儿的人的拘谨姿态上找到了安慰,又或许是因为看见那根总被新来者误会成是人的木头而觉得宽心——那根木头倒也有趣,人们也可能起初认为那是根木头,后来又不自觉地会把它当做人一样打招呼,直到发现弄错了。在这一点上,乔戈倾向于认为那根木头是故意放在那里让人弄错的。

那些湿木柴被瘸子扔进火中后开始嚼啪地燃烧起来。乔戈深吸了一口气。外面,夜更深了。远处,北风掠过地面时发出低低的呼啸声。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除此之外,他事实上还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周围人们的下颌似乎正在缓慢地变形。故事正在从他们的喉咙里往上涌,他们正在咀嚼那些故事,如同牛在冬天的夜晚咀嚼草料一样。现在他们的故事正在从嘴里流出来。从杀人那天起已经过了多少天了?四天。那么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