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页)

哀悼者们的脸上仍然是血痕斑斑。习俗不允许他们在发生杀戮的村庄里洗掉这些痕迹,在回去的路上也不可以洗掉。他们只有在回家以后才能清洗。

他们脸上和前额上的条纹让他们看上去就像戴了一张面具。乔戈想象着他自己的哀悼者们把脸抓伤后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他感觉从现在开始,这两个家族未来所有的生命将展开一场无休止的丧餐,每一家轮流坐庄。每一家在离开丧餐之前,都会给自己戴上血染的面具。

丧餐结束之后的那个下午,村子里再一次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进进出出。乔戈·贝里沙的一日休战协定在几个小时内就要结束了,现在村子里的长者们按照规则的要求,正准备拜访科瑞克切一家,以村里的名义请求一个只十日的休战协定,就是那个长长的贝萨。

在库拉的门阶上,在女人们居住的一楼,在村庄的广场上,人们谈论的没有别的。这是那个春天的第一起流血事件,当然就会有对与它有关的一切的许多讨论。杀戮是依据规则进行的,至于下葬、丧餐、一日贝萨,和其他一切事情,这些都是审慎地遵从传统的法典而执行的。因此长者们正准备向科瑞克切家族请求的三十日休战协定也一定会被同意的。

当人们谈论并等待着关于长期贝萨的最新消息时,他们回忆起了最近以及很久以前,当他们村里和周边地区,甚至是绵延不断的高原上那些非常遥远地区里的法典规则被侵犯的那些时光。他们想起了法典的侵犯者们,同样也想起了那些野蛮的惩罚。他们想起了那些被自己的家族惩罚的人、被村里惩罚的整个家族,甚至是被一个村庄群或是被旗里惩罚的一整个村庄。但是,幸运的是,他们说的时候有一种欣慰的慨叹,长久以来都没有这种耻辱降临在他们的村子里了。所有的事都是按照古老规则来做的,许多年来也没有什么人头脑发热说想要打破这些规则。最近的这场流血事件也是按照法典发生的,乔戈·贝里沙,那个杰克斯,虽然他很年轻,但他也很懂规矩,在他的敌人的下葬过程中和丧餐上,他都表现得很好。科瑞克切家当然会给他一个三十日的休战协定。尤其是村里已经一再指出,如果杰克斯滥用休战协定,向村民炫耀他的所作所为,就可以取消这个协定。但是不,乔戈·贝里沙不是那种人。相反,他总是安静而理智地思考,他是最不可能犯浑的年轻人。

在下午的稍晚时候——就在短期的那个协定快要到头之前的几个小时,科瑞克切家同意了长期休战协定。村里的一位长者去告诉贝里沙家这个决定,同时再一次叮嘱乔戈要珍惜协定等等。

当那位长者离开后,乔戈一言不发地坐在石头房子的一隅。他可以指望三十天的安全了。在那之后,死亡随时都会潜伏在他身边。他只有像蝙蝠一样在黑夜出没,从太阳下、月光下和摇曳的火把光中隐匿。

三十天,他对自己说。从那条公路的山脊上发出的枪击把他的生命切割成了两半:他至今生活过的二十六年,和从那一天开始的三十天,从三月十七号开始,到四月十七号结束。然后就是蝙蝠一样的生活,但他没指望能在这三十天后继续活下去。

乔戈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被狭窄的窗户切割成一块一块的风景。窗外就是三月,半融半冻,有着独属于三月的危险的山地光线。接下来四月便会来临,或者说来临的将是四月的前半部分。乔戈感觉到左边的胸膛空荡荡的。从现在起,四月将会被染上一道蓝色的痛苦……是的,那就是四月通常在他看来的样子——一个拥有某种不完整东西的月份。四月的爱,如同歌中所唱的那样。他自己的未结束的四月。但是撇开一切不论,这样会更好,他想。虽然他说不出来什么更好,是他为他的兄弟报了仇还是说他在这个季节流了血。现在离他被许诺三十日休战协定才刚刚半个小时,他就似乎已经习惯于他的生命被一分为二的想法了。此刻,对他来说,他的生命好像一直以来就是被切成这样:一部分有二十六年长,缓慢而乏味,有二十六个三月和二十六个四月,以及同样多的夏季和冬季;剩余的那部分非常短,只有四个星期,它凶猛、剧烈,有如雪崩,由一半的三月和一半的四月组成,就像两根被霜覆盖,散发着寒光的碎裂的树枝。

他会在留给他的这三十天里做些什么?在这长长的贝萨里,人们通常会急着去完成他们生命中至今为止计划去做却还没有做的事情。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留下来,他们就用日常琐事让自己忙碌。如果正值播种时期,他们就赶紧去播种。如果是收割时期,他们就聚集在谷垛间。如果既不是播种也不是收割时期,他们会做更普通的事情,诸如修理屋顶。如果那也没有必要,他们就会去村边地头闲逛,看鹤的迁徙,或是十月的第一场霜降。一般说来,订了婚的男子们会在这个时期完婚,但是乔戈不会结婚。与他订婚的那个女孩生活在一个遥远地区的旗里;他从没见过她,她在一年前就因为一场大病死去了,从那以后,乔戈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