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页)

其中有男人、年轻的妇女,还有孩子。

他们问候道:“晚上好。”他停下了脚步。当然,在他开口说话时他还没刹住奔跑的惯性。他哑着嗓子说:“在公路的拐弯处我杀了一个人。好心的人们,去把他翻过身来,把他的枪放在他的脑袋旁。”

这群人站着没动。接着一个声音问道:“你不晕血吧,对不对?”他没有回答。那个问他话的人告诉了他一个治疗晕血的法子,但是他没有听见。他开始继续行走。既然他已经按照惯例让他们去把那个死人的身体翻个个儿,他感觉释然了许多。他记不起自己是否已经把他翻过来了。卡努法典考虑到杀人者也许会被自己的行为所震惊,所以允许过路者去帮他完成他没能做成的事。无论如何,让一个死去的人脸朝下趴着,让其武器远离身体,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耻辱。

他到达村子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时间仍然停留在他的宿命日。库拉(一种石头的住所,外观像一座堡垒,在阿尔巴尼亚的山区尤其常见——译注)的门半开着,他用肩撞开了门,走了进去。

“还好吗?”有人从屋里问道。

他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

他听见脚步声从木楼梯上传来。

“你的手上有血,”他父亲说,“去洗干净。”

“那肯定是在我给他翻身的时候沾上的。”

之前他让自己那么痛苦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只要往自己的手上看一眼,就能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与规则完全吻合。

库拉里飘出咖啡的香味。可是反常的是,他不仅没有振奋起来,却感到了睡意,而且连打了两次呵欠。他的小妹妹倚在他的肩上,她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遥远,像挂在山冈上的夜空里的两颗星星。

“现在该怎么办?”他突然问。

“我们必须告诉全村人有人死了。”他父亲回答道。直到那一刻,

乔戈才注意到父亲正在穿鞋子。

当他正吸饮着母亲为他煮的咖啡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第一声喊叫:

“贝里沙家的乔戈打死了泽夫·科瑞克切!”

那个声音,和着特殊的铃声,听上去像是街头公告员的叫喊,又像是一位古代赞美诗作者的吟唱。

那个冷漠的声音把他从渴睡状态中唤醒了有那么一小会儿。他觉得他的名字仿佛脱离了身体,脱离了他的胸腔,他的皮肤,残忍地把自己丢弃在外面。这是他第一次有那样的感觉。贝里沙家的乔戈,他对自己重复着毫无同情心的报信员的大叫。他二十六岁,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的名字直人生命深处。

外面的报信员仿佛将死亡的信息插上了翅膀,把他的名字带到了每一个地方。

半个小时后,他们把那个人的尸体带了回来。遵照习俗,他们把他放在了一副山毛桦树枝做成的担架上。一些人仍然希冀他还没有死。

受害人的父亲站在自家门前。当搬运他儿子的人离他还有四十步远的时候,他大声喊道:

“你们把什么给我带来了?一个伤者还是死者?”

回答短而干涩。

“一个死人。”

他的舌头在寻找一些水分,在嘴里的极深极深处。然后他痛苦地开腔了:

“把他抬进来,告诉全村人和咱们的亲戚,说我们家有人死了。”

牛铃回到了布雷泽夫托赫特村,铃声召集起了晚祷,黄昏里所有其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都承载了死亡的消息。

黄昏时的街巷像往常一样活跃。月缺之夜的火把看上去冷冰冰的光焰在村子边缘的什么地方摇曳着。人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在死者及谋杀者的家中来来去去,进进出出。

在村子边界那些房子的窗户旁,人们交流着最新的消息:

“你听说了吗?乔戈·贝里沙杀死了泽夫·科瑞克切。”

“乔戈·贝里沙已经以血还了他哥哥的血。”

“贝里沙家的人会去请求一个二十四小时的贝萨吗?”

“是的,当然。”

从那些高大石屋的窗户里,可以俯瞰村里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现在夜晚已经降临了。火把的光看上去更加厚重了,仿佛凝固了一般。渐渐的,它变成一种深红色,像是从神秘的地心深处冒出来的岩浆,从上面溅出来的火花似乎是在宣告即将到来的流血事件。

四个人,其中一个要年长一些,朝着死者的家中走去。

“代表团将为贝里沙家请求二十四小时的贝萨。”有人从一扇窗户后面说。

“他们会答应吗?”

“是的,当然。”

虽然如此,整个贝里沙家族的人却都在准备自我防卫。到处都能听见这样的声音:玛拉什,马上回家去!肯,关上门。普林加到哪儿去了?家族里所有房屋的门,远远近近的亲属家的门,都纷纷被关上,因为这是危险的时刻,在受害者的家庭允诺两种休战期限中的任何一种之前,依照法典,科瑞克切家族,因为新流失了血,有权力对贝里沙家的任何成员采取报复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