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4/8页)

我们在巴勒莫只住了五天,然后绕了一大圈又回到泰奥米纳,我们两人都想再看一看这地方。我有没有说过,村庄坐落在山岭高处;车站在海边。把我们带到旅馆的车子必须立刻把我带回车站,我要领取我们的箱子。我站在车子里好跟车夫闲聊。他是住在卡塔尼亚的西西里人,小个子,像西奥克里特斯的诗句那么美,像水果那样发亮、飘香、有味道。

“这位太太多美啊!”他看着玛塞琳走远时声音悦耳地说。

“你也很美,年轻人。”我说。因为我俯身对着他,按捺不住,把他一把拉过来,亲了一下。他笑着听之任之。

“法国人个个多情。”他说。

“不,意大利人才是情种呢。”我也笑着回答他……接着几天我找他,但是我总见不着他。

我们离开塔奥米纳去钖拉库萨。我们一步步沿着第一次旅程倒着走,回溯到我们爱情的源头,在第一次旅程中我一周比一周健康,而现在我们往南走,玛塞琳的病情一周比一周恶化。

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为什么顽固盲目,甘心疯狂,使自己相信,尤其试图使她相信她需要的是更多的阳光,更多的热,提出我在比斯克拉疗养的情景作为理由……空气确是温和了;巴勒莫的海湾气候宜人,玛塞琳在那里很愉快。在那里,可能她会……但是我可以做主去选择我的心愿吗?去确定我的向往吗?

在锡拉库萨,海洋情况和航班不正常,迫使我们等了一个星期。我不陪玛塞琳的时光都是在老码头度过的。喔!锡拉库萨的小港口!酸酒味,烂泥小路,发臭的小店,装卸工、流浪汉、酒气熏人的水手出出入入。我混迹在边缘人物中间,才是有了好伴。当我的整个肉体都在品尝他们的语言时,我有什么必要去听懂呢?情欲的粗野在我眼里只是健康与精力的一种掩饰。我徒然对自己说他们对自己的贫困生活不可能同我一样有兴趣。啊!我多么愿意跟他们一起滚倒在桌子底下,在微弱的晨光中打着寒战醒来。在他们身边,我变本加厉憎恶奢华舒适,我周围的一切,我健康恢复后这种毫无用处的保护,以及防止我们的身体冒险接触生活的种种预防措施。我把他们的生存想象得更远。我也愿意更远地追随他们,深入他们的醉态中……然后突然我又看到了玛塞琳。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她在受苦,可能在哭泣……我急忙站起身,奔跑;我回到旅馆,旅馆门口好像有张告示:穷人免进。

无论什么情况玛塞琳还是以一贯的态度迎着我,没有一句责备或一句怀疑,竭力微笑。我们单独用餐;我叫这家普通旅馆给她拿来最佳菜肴。用餐时我想:一片面包,一片奶酪,一根茴香够他们吃的,同样也够我吃的。可能在附近什么地方,还有人挨饿,连这样的粗食也吃不到……现在我桌上的东西可以供他们吃喝上三天。我多么愿意破墙让他们进来一起用餐……因为感觉人家挨饿使我忧郁不安。我又去了老港口,把口袋里满把的零钱任意施舍。

人穷则受奴役;为了吃饭,穷人接受一件毫无乐趣的工作,不能快快活活工作是可悲的,我想,于是我给不少人出钱买休息。我说:不想干,就别干了。我梦想让每个人都有这份悠闲,任何创新、罪恶、艺术不可能没有悠闲而欣欣向荣的。

玛塞琳没有误解我的思想,当我从老港口回来,我不向她隐瞒周围人的凄凉境况。——人就是这样。玛塞琳冷眼旁观,知道我努力要去发现什么;当我责备她过于相信她在每个人身上逐步幻想出来的美德时,她对我说:

“您只有指出他们缺点时才会感到满意。我们把目光盯住某人身上那一点时,会把它渲染和夸大,您知道吗?我们说的是什么就会把它变成是什么。”

我多么愿意她说的话没有道理,但是必须私下承认,每个人身上最恶的本能总是真诚的。然而,我说的真诚又是什么呢?

我们终于离开了锡拉库萨。我心头一直萦绕着对南方的回忆和向往。玛塞琳在船上好了一些……我又见到了海的情韵。海面那么平静,船行驶的痕迹留在上面不去。我听见滴水的声音,流水的声音,水手洗甲板声,赤脚走在木板上的啪哒声。我又看到洁白一片的马耳他;驶近突尼斯城……我这人是变多了!

气温很高。天气晴朗。一切光辉灿烂。啊!我愿意我这里说的每句话点点滴滴表达出我丰富的官感……现在我徒然努力使我的故事比我的生平更有条理。很久以来,我设法要跟你们说我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的。啊!让我的精神从难以忍受的逻辑中解脱出来!我感到自己心中除了高尚以外没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