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地方检察官面对着陪审团。“我把这个在作案现场找到的东西提供为物证。”他手里拿着一根玉米棒子芯。它看上去仿佛在黑褐色的颜料里浸过。“我以前没有提供这个物证是因为在被告的妻子作证以前我一直不明白这东西跟案件的关系,这份证词我刚让书记员根据记录给各位先生宣读过。”

“你们刚才听到了那位药剂师和那位妇科专家的证词,你们各位都知道,这位妇科专家是生命中最神圣的东西——妇女的最神圣的事务的权威——他说这已经不是一件让刽子手来干的事情,而是该用汽油来燃起火堆——”

“我反对!”霍拉斯说,“检察官在企图左右——”

“反对有效,”法官说,“书记员先生,把‘他说什么什么’这句话划掉。班鲍先生,你可以要求陪审团对这句话不予理会。地方检察官先生,请就事件本身发言。”

地方检察官欠了欠身。他转向谭波儿坐着的证人席。她黑帽子下面漏出像一团团树脂般的紧密的红色鬈发。帽子上别着一件无色钻石仿制品做的饰物。穿着黑缎子裙子的膝盖上放着一只白金丝的钱包。浅黄色的外套没扣上扣子,露出裙衫肩头紫色的花结。两手手心向上,一动不动地放在腿上。两条白皙的长腿斜伸着,脚腕并未交叉,两只有闪闪发亮的饰扣的轻便舞鞋一动不动地侧搁着,仿佛里面没有脚。她坐的席位高于一排排目光专注、犹如漂浮在水里的死鱼肚皮般惨白的面孔,她的姿态显得既冷漠又畏缩,两眼直瞪瞪地盯着房间后部的某样东西。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两摊胭脂像是两张贴在她颧骨上的圆纸片,她的嘴唇抹成浓艳的十分完美的弧形,也像是从紫色纸片上细心地剪下后贴在嘴上的,既富有象征意义又神秘莫测。[70]

地方检察官站到她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她没有回答。她微微地侧了一下脑袋,仿佛他挡住了她的视线,而她正凝望着房间后部的某样东西。“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同时也挪动身体,又站到她的视线之内。她张了张嘴。“大声一点,”他说,“大声说出来。没人会伤害你。让这些好心人,这些做父亲做丈夫的人听见你想说的话,为你申冤。”

法官扬起眉毛,看了霍拉斯一眼。但霍拉斯毫无表示。他静坐着,脑袋微微低垂,两手攥得紧紧的放在膝盖上。

“谭波儿·德雷克。”谭波儿说。

“多大年纪?”

“18岁。”

“你家在哪里?”

“孟菲斯。”她用低得简直难以听清的声音说。

“说得响一点。这些男人不会伤害你的。他们坐在这儿是为了替你受的苦申冤。你去孟菲斯以前住在什么地方?”

“杰克逊。”

“你在那儿有亲人吗?”

“有的。”

“说吧。告诉这些好心人——”

“我父亲。”

“你母亲去世了?”

“是的。”

“你有姐妹吗?”

“没有。”

“你是你父亲的独生女儿?”

法官又看了看霍拉斯,他还是无所表示。

“是的。”

“今年5月12日以来你一直住在什么地方?”她微微动了动脑袋,仿佛想看到他身后的某个地方。他站到她的视线之内,迫使她看着他。她又眼睁睁地望着他,像鹦鹉学舌似的回答他的提问。

“你父亲知道你在那儿吗?”

“不知道。”

“他以为你在哪儿?”

“他以为我在学校里。”

“这么说你躲了起来,因为你出事了,你不敢——”

“我反对!”霍拉斯说,“这句提问会导致——”

“反对有效,”法官说,“检察官先生,我早就想警告你了,不过被告一方出于某种原因没有表示反对。”

地方检察官向法官弯腰致意。他转身面对证人,再次迫使她看着他。

“你5月12日星期天上午在什么地方?”

“我在谷仓里。”

房间里的人吐了一口气,这集体的叹息在带霉味的寂静中发出一阵嘶嘶声。又有几个人走了进来,但他们在房间后部站住了,聚在一起。[71]谭波儿已把脑袋转过去了。地方检察官捕捉住她的目光,迫使她看着他。他半转身子,指着戈德温。

“你以前见过这个人吗?”她望着地方检察官,神情僵硬呆滞。从近处看,她的两只眼睛、脸上的两摊胭脂和嘴巴像是一只鸡心形的小碟里的五样毫无意义的东西。“请朝我指的方向看。”

“见过。”

“你在什么地方见到他的?”

“在谷仓里。”

“你在谷仓里做什么?”

“我躲在里面。”

“你在躲什么人?”

“躲他。”

“那边的那个男人?请朝我指的方向看。”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