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陪审团出去了八分钟。等霍拉斯离开县政府大楼时,天色已近黄昏。原先拴着的马车纷纷离开,有些得在乡下土路上赶上十二到十六英里路。娜西莎在汽车里等着他。他从那些穿工装裤的乡下人中间慢吞吞地走出来;他呆滞地坐进汽车,像个老头子,脸拉得很长。“你想回家吗?”娜西莎说。

“好的。”霍拉斯说。

“我是说,回老屋还是去城外的家?”

“好的。”霍拉斯说。

汽车是她在驾驶。马达在运转。她看看他。她穿了件深颜色的新衫裙,领子是白色的,式样很简朴,她还戴了顶深色的帽子。

“去哪儿?”

“回家,”他说,“我不在乎哪一个。只要是家。”

他们驶过监狱。沿着栅栏站满了跟随戈德温和副警官从县政府大楼回来的无业游民、乡下人、少年无赖和小伙子们。女人站在院门口,戴着那顶带面纱的灰帽子,双手抱着孩子。“站在他从窗口可以看见的地方,”霍拉斯说,“我闻到火腿香味了。也许我们还没到家他已经吃上火腿了。”接着,他坐在汽车里,在妹妹的身边哭起来。她开得很平稳,车速不快。不久,他们离开了城镇,两边一行行健壮的新植的棉花平行地向后移动,变得越来越小。在上坡的车道上还有一小层雪似的刺槐的落花。“春天真够长的,”霍拉斯说,“春天真长。你简直会认为其中有一定的目的。”

他留下来吃晚饭。他吃得很多。“我去看看你的屋子收拾了没有。”他妹妹说,口气相当温和。

“好的,”霍拉斯说,“你的心真好。”她走了出去。珍妮小姐的轮椅停在有固定轮子的狭槽的平台上。“她的心真好,”霍拉斯说,“我想到外面去抽袋烟。”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在这儿屋内抽烟了?”珍妮小姐说。

“是啊,”霍拉斯说,“她的心真好。”他朝门廊边走去。“我原先打算就在这儿停步的。”他说。他看着自己穿过门廊,然后踩上那纤细的白雪一般的最后一批刺槐落花;他走出铁院门,上了砾石路。他走了大约一英里,有辆汽车放慢速度,表示要让他搭车。“我只是在吃晚饭前散散步,”他说,“我马上就回去。”又走了一英里,他看见城里的灯光。灯光微弱,贴在地平线上,很稠密。他越走越近,城里的灯光就越来越亮。他还没进城,就开始听见人声嘈杂。后来他就看见了人群,涌来涌去的人群挤满了街道,还有那光秃秃的低洼的放风场,上方高耸着那四四方方的有一个个狭窄的透气孔的监狱大楼。在装有铁栅的窗户下面的场上,有个只穿着衬衣的男人正面对人群声嘶力竭地比划着。那铁窗里没有人影。

霍拉斯继续朝广场走去。治安官和推销员们在一起,站在旅馆外面的马路边。他是个大胖子,长着一张没精打采的宽脸,这跟眼睛边流露的担忧的神情相抵触。“他们不会干出什么事来的,”他说,“空话讲得太多了。乱哄哄的。而且还太早了一点。要是有一伙人真想干什么的话,他们是不会等那么多时间说那么多空话的。而且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家的眼皮底下采取行动的。”

人群在街头逗留到很晚。然而他们很守秩序。大多数人仿佛是来看热闹的,来看看监狱和那扇装有铁栅的窗户,或者来听那个只穿件衬衣的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得精疲力竭无话可讲了。于是人群开始散开,回到广场上,有些人回家去,最后只剩下一小群人站在广场入口处的弧光灯下,其中有两位临时警官和夜班典狱长,他头戴一顶浅色宽边帽,带着一个手电、一个考勤钟和一把手枪。“现在回家去吧,”他说,“戏收场了。你们大伙都玩够了。回家上床去,走吧。”

旅行推销员们在旅馆门前马路边又坐了一会儿,霍拉斯跟他们在一起;往南去的火车要一点钟才开。“他们要让他干了这种事还放过他,对吗?”一个推销员说,“用那根玉米棒子芯?你们这儿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要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惹你们这儿的人生气发火啊?”

“在我老家,大伙儿根本没那份耐心等他出庭受审。”另一个推销员说。

“连送监狱都不可能,”又一个人说,“她是干吗的?”

“女大学生。长得挺漂亮的。难道你没看见她?”

“我看见她了。她真是个漂亮的小妞。老天爷,我才不会用什么玉米棒子芯呢。”

终于广场上安静下来了。钟敲响了十一下;推销员们回到旅馆里面,看门的黑人出来把椅子放回到墙边。“你在等火车吗?”他对霍拉斯说。

“是的。你听到消息了吗?”

“火车准时到。不过那还得等两个小时。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样品室里躺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