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塔兰泰拉舞(第2/7页)

埃里亚归家途中,又回到他的烟草店。他的头脑是空的,他的表白没有带给他任何舒解,他只是筋疲力尽了。他不知道的是,当他皱眉蹙额,低着头走的时候,特拉蒙塔那酒店那里则闹翻了天。内宅的女人觉察到这次谈话中必有爱情阴谋,一待结束,就催着老盖塔诺说出埃里亚来访的理由,这位老人受到众人的逼迫支撑不住,把一切说了出来。这引来满屋子雷鸣般的叫声与笑声。玛丽亚的母亲与妹妹都对这位送上门来的求婚者的优点与缺点逐一评论。她们要老医生把埃里亚的话逐字逐句说一遍。“我是个疯子”,他真说过“我是个疯子”?是的,盖塔诺强调说,他甚至还重复了一遍。这是卡米奈拉家第一次有人上门求亲。玛丽亚是长女,没有人想到这问题会提得那么早。当全家还在不知多少次重提那次谈话时,玛丽亚却人不见了。她没有笑,她脸上升起了一层红晕,仿佛有谁掴了她一巴掌。她走出酒店,跑在埃里亚后面。在他正要走进店堂时她追上了他。他见到她独自追了过来惊奇之至,张口结舌,也没向她致意。当她离他还有几米远时,她对他说:

“那你就这个样子上我家,向我爸爸提出要娶我。”她的神色透露一种兽性的激怒。“这就是你们这个傻子家庭的做法么,你也不先问问我,我肯定这个你连想都没想过,你说要是我不嫁给你就会大祸临身,你给我什么?你在我父亲面前哭哭啼啼说你没有钱,你提到酒店,房子。你有了钱的话给我的就是这些吗?嗯?一幢房子?一辆车子?回答我啊,笨驴,是这个吗?”

埃里亚一时说不出话。他不明白怎么一回事。这位少女愈叫愈响。这时他结结巴巴说:

“是的,是这个。”

“那么,你放心吧。”她回答说,嘴上带一种轻蔑的微笑,这使她比加加诺的哪个少女更美更骄傲。“你放心吧,即使你有了科杜诺王宫,你也得不到我,我比这些都贵。一家酒店、一幢房子、一辆车子,我一举手都把它们打光了。你听到我说的话吗?我更贵,下贱的乡巴佬,你听得懂吗?要贵得多,我一切都要,我一切都收进。”

这些话刚说完,她旋转脚跟不见了,让埃里亚像遭到了雷击。在这个时刻,他知道玛丽亚·卡米奈拉今后要成为他的一个真正的梦魇。

弥撒才结束,最后几位教民三三两两走出教堂。埃里亚等待在教堂前广场,目光阴郁,两臂下垂。神父看到他时,问他一切都好吗,埃里亚没有回答,他就邀请他去喝一杯。当他们坐定,唐萨尔瓦托尔又问他,语调显然不容许不回答:

“有什么事么?”

“我受不了了,唐萨尔瓦托尔,”埃里亚回答说,“我要变疯了,我要……我不知道,换个事做,重新开始生活,离开村庄,把这家该死的烟草店卖了。”

“那为什么不去做呢?”神父问。

“自由,唐萨尔瓦托尔。必须先富了才会有自由。”埃里亚回答说,奇怪唐萨尔瓦托尔竟会不明白。

“埃里亚,别哭哭啼啼啦。你要是愿意离开蒙特普西奥或去干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只要把你的烟草店盘掉就完事了。你很清楚你们会卖个好价钱。”

“这就像把我的妈杀了。”

“让你的妈还是待在这里,你要走就卖,你若不愿卖,就别哭哭啼啼的。”

神父想到什么说什么,这种语调当地人非常爱听。他直截了当,生硬,对谁都不留情。

埃里亚觉得不提到真正的问题,不谈到他怨天怨地的理由是玛丽亚·卡米奈拉,是无法深入讨论的。但是这一切他又不愿意谈。尤其不愿跟唐萨尔瓦托尔谈。神父打断他的思路。

“只有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天,才能说自己以前幸福不幸福,”他说,“在这之前,应该尝试把他的船舵尽量掌好。走你自己的路,埃里亚,这是一切。”

“这不会带我往哪儿去的。”埃里亚喃喃地说,他苦思的是玛丽亚。

“这,这是另一件事了,这是另一件事了,你若不思补赎,你是有罪的了。”

“有什么罪?诅咒的罪吧!”

“有什么罪,”唐萨尔瓦托尔又说,“是没有把你的一生提高到应有的高度。忘记了机会,忘记了命运。要自强,埃里亚,要自强,直至最后。因为目前来说你还什么事都没做出来。”

老人说了这几句话就撇下埃里亚走了,走前还是用他卡拉布里亚农民满是皱纹的那只手拍拍他的肩膀。埃里亚又想起这些话,神父说的是真话,他还什么事都没做出来,什么事都没做。他作为男人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找盖塔诺,向他要求娶玛丽亚为妻,即使这件事他也是低着头走去的,事前就已认输了。他说得对,埃里亚什么事都没做出来。是自强的时候了。他独自留在比佐那的露天座上,机械地把勺子在咖啡杯里转动,每转一圈,他喃喃地说,像受了催眠术似的:“玛丽亚、玛丽亚、玛丽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