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吃太阳的人

一九四六年八月的一天早晨,一个人骑了驴子进入蒙特普西奥。他有一只长而挺直的鼻子,两只乌黑的小眼睛。一张不失高贵的脸。他年轻,约二十五岁,但是瘦长的脸上神情严肃,使他显得老。最年老的村民会想到吕西亚诺·马斯卡尔松。外乡人踏着命运的相同的慢步子向前走。这可能是什么人的后代。但是他笔直朝教堂走,甚至还没有卸下他的包裹,喂牲口或洗脸以前,甚至还没有喝一口水,伸懒腰以前,叫谁都吃惊不小的是他猛力敲起钟来。蒙特普西奥有了新神父:唐萨尔瓦托尔,不久就被人称为“卡拉布里亚人”。

上任的当天,唐萨尔瓦托尔就主持了一场弥撒,面前只有三名老妇,她们受好奇心驱使而走进教堂的。她们要看看这位新神父是怎么样的。她们看了发呆,到处去说这位青年布道慷慨激昂,前所未有。这引起了蒙特普西奥人的兴趣。第二天多来了五个人,每次这样直到第一个礼拜天。那天教堂里坐满了人。家庭都是全体出动。大家都要看看新神父是不是个适当人选,还是让他遭遇前任同样的命运。唐萨尔瓦托尔好像毫不胆怯。布道时刻,他说话很有权威性。

“你们自称是基督徒,”他说,“你们来我们天主身边寻找安慰,因为知道主满怀慈心,在一切事物中公正不阿,但是你们走进主的居所,你们的脚是脏的,你们的呼吸是沉浊的。我不说你们的心灵,那是像墨鱼的汁一样黑。罪人。你们生来是罪人,我们大家都是这样,但是你们很乐于这种状态,就像猪很乐于躺在污泥中。几天前我走进这座教堂,椅子上有厚厚一层灰尘。让主的居所盖满灰尘的村庄会是什么样的村庄?你们对主这样不理不睬,还能说是什么样的人吗?不要跟我说你们贫困,不要跟我说你们必须夜以继日地工作,忙于种地而没有留出多少时间。我是从土地来的,你们的田地在那里被当作伊甸园。我从土地来的,你们中间最穷的人在那里被当作王子对待。不。你们承认了吧,你们迷失了方向。我知道你们农民的祭拜。我看了你们滑稽的脸就可以猜出来了。你们装神弄鬼。你们的木头偶像。我知道你们反对上帝的丑行,你们亵渎神圣的仪式。你们这些泥腿子,承认吧,忏悔吧。教会会宽恕你们的,把你们教导成你们从未做过的诚实虔敬的基督徒。教会可以做到,因为它对教民一片慈爱,但是通过我做起,我来这里就是给你们重塑一个以前不可能的生活。你们若是执迷不悟,逃避教会,轻视派来的教士,继续迷恋野蛮人的歪风邪道,那会发生什么,你们给我听着,不用怀疑:那就是天空乌云密布,夏天三十天三十夜雨下个不停,鱼不游进你们的渔网,橄榄树只长树根,驴子生出瞎了眼的老鼠,不久以后蒙特普西奥什么都不留下。因为这就会是上帝的意志。为你们乞求宽恕而祈祷吧。阿门。”

听道的人惊呆了。开始还听到咕哝的抱怨声。有人低声抗议。但是徐徐地静了下来,这是一种诧异与欣赏形成的静默。弥撒结束,一致的评语是:“这个人有两下子。那个米兰窝囊废完全不能比。”

唐萨尔瓦托尔被村子接纳了。大家喜欢他神色威严。他像南方的土地那样坚硬,眼睛乌黑,完全是个无畏的人。

来到村子后几个月,唐萨尔瓦托尔不得不面临他的第一次火的洗礼:筹备圣埃里亚瞻礼节。他一个星期睡不着觉。过节的前一天他还是皱眉蹙额东西奔走。街道披上了节日的盛装,张灯结彩已经定当。清晨鸡唱,几声炮响震动房屋的墙壁。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兴奋之情高涨。孩子心急得跺脚。妇女已经在筹划这些节日的菜单。她们在厨房里淌着汗,油炸一片片茄子做帕尔马。教堂也布置定当。木雕圣像也搬出来供教民瞻仰:圣埃里亚、圣洛可和圣米歇尔。按照习俗,他们的圣像上饰满珍宝,金链子、金勋章,这些祭品在烛中闪烁。

晚上十一点钟,蒙特普西奥村民都在大街上,静静地品尝新鲜饮料或冰淇淋,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唐萨尔瓦托尔出现在人前,脸色发青,双眼翻白,仿佛看到了魔鬼,嘴唇苍白,几近于昏了过去,他的叫声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有人偷了圣米歇尔的圣章!”顿时全村的人鸦雀无声。无人打破静默,以便大家有时间真正弄清楚神父刚才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圣米歇尔的圣章。偷了。在蒙特普西奥。这不可能。

这时,静默突然转变成了愤怒的嗡鸣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谁?谁会犯下这样的罪行?谁?这对整个村镇都是一种侮辱。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偷圣米歇尔!在节日的前夕!蒙特普西奥全村的人都要身受其害。一群人回到教堂里去。向里面祈祷的人提了一些问题。有没有见过什么外乡人在周围转悠的?有什么异常的事?大家到处搜寻。圣章肯定没有掉落在神像脚下。什么也没有。没有人看到什么。唐萨尔瓦托尔继续反复说:“作孽!作孽!这个村子是个贼窝!”他取消一切活动。赛神会。弥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