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世界之都观光记(第6/9页)

后来我们又通了两次电话,他都津津有味地重复这句话,以强调他的观点。他谈论间谍、黑手党的诡计、窃听电话,以及电子方面的最新发展。我不时能隐约听到他妻子的声音。有一次,她好像要把他手里的杯子或是话筒拿走。我想像着,他或许住在布鲁克林那头哪幢高楼的小公寓里。这种公寓只要你交三十年的分期付款,房子就属于你了。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在这种房子里,你冲厕所时管子发出的哀号声,不仅自己的房间听得到,其他与之对称设计的八套公寓也能听到,因为这些房子共用一个下水道。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水流声,把所有的蟑螂从藏身之处赶了出来。它们四处奔窜逃跑。后来,我后悔没问他这一点。凌晨三点钟,他又问了我这个问题:

“现在土耳其早餐有玉米片吗?” 

“他们想卖玉米馅油炸面团,但是没有成功,”我说,“顾客在上面浇热牛奶。”

他又发出狂笑声。“现在是迪拜上午十一点!”他喊道,“在迪拜,在伊斯坦布尔……”挂电话的时候,他显得很高兴。

我以为他还会打电话。他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些不安。一个月后,我碰巧又看到了三角形的、幽灵般的光柱从格栅投射到地铁站的月台上,我决定去找他。这一方面是我想把他摇醒,搅乱他安宁的心境,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很好奇。我在布鲁克林电话簿里找到他的名字。一个女人接了电话,但不是他的妻子。她要我再也不要打那个电话了。这个电话号码的前主人已经死于一次车祸。

对香烟的恐惧

我可能正陷入沉思中,构思着我的小说。我一定是坐在一间房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这样我才没能看到他。他们后来跟我是这么说的。就在伟大的尤尔·伯连纳去世之前,他的形象还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我从未真正喜欢过他,他的电影我也不是很喜欢。此刻,这位秃顶的演员,正衣着不整地躺在医院病床上。他痛苦地呼吸着,眼睛直视着电视机前的观众,说了这样一些话:

“在你们看到这个节目时,我已经死了。我很快就要因为肺癌而死去。这全是我的错。现在我正痛苦地死去。虽然我富裕、成功,本可以活得更长,本可以享受生活,但我却没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抽烟。请不要像我以前那样。戒烟吧!如果你不戒烟,你将无法充分享受生活,你会因此毫无必要地死去。”

把这段录音讲给我听的,是我的朋友。这些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听他讲完后,我笑了,把我的万宝路递给他一支,两人都把烟点燃了。我们相对一望,此刻,却再也笑不出来。我在土耳其抽烟时,从来不会有太多顾虑,虽然我知道,在纽约抽烟会带来一些麻烦,但没想到麻烦会如此之多。

给我带来这许多麻烦的,并不是我从电视、收音机上听到的内容,也不是从杂志和报纸上读到的内容。我早已习惯了这类宣传活动,看够了种种可怕的形象:肺部被焦油堵塞,各种肺模型里充满了焦油,使他们看起来像黄色的海绵体一样。尼古丁的毒害致使血管堵塞,严重到引发心脏病的程度。还有一些心脏的彩色图示,它们因为不幸处于吸烟者体内而在逐渐衰竭。我茫然地读着杂志上的专栏文章:他们都斥责仍在抽烟的蠢货,斥责孕妇抽烟毒害未出生的孩子。我凝视着缭缭香烟环绕着墓碑的景象,在达观的平静中又抽起烟来。吸烟导致死亡。这一观点对我的影响,不会大于旧公寓四处可见的万宝路和泛美航空公司的广告,也不会大于在电视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可口可乐和夏威夷的优美景致。这种死亡已经作了彻底的阐释,而且各种惨样我也见了,但我仍然记不住它。而在纽约,吸烟还会给我带来另外一个问题:我去参加过啤酒、薯条和沙司之类的聚会,但每当我不经意点起一支烟时,我发现人们马上就会从我身边跑开,好像我要把艾滋病毒传染给他们似的。

他们逃离的,并不是吸烟可能引起的癌症,而是吸烟者本人。我慢慢地认识到,我抽烟是缺乏意志力、缺乏教养的表现,是生活混乱、漠视他人、失败的表现。(这些是美国最可怕的噩梦。)我有位朋友,他声称自己在美国待了五年,从头到脚都已发生变化。但他土耳其人的特点仍然很多,就连胡乱分类和瞎摆理论的民族习惯都摆脱不掉。他后来告诉我说,纽约人分为两类:吸烟者和不吸烟者。那些属于第一阶层的人曾经带着刀、枪和烟盒来到街上抢劫属于第二阶层的人。后者在焦虑中走过黑暗的街道时会被抢劫,有时,甚至在光天化日下也是如此。除了这段时间之外,你很少能看到这两种人卷入任何形式的阶层冲突。相反,报纸和电视公司努力通过香烟这一途径,来联合两大对立分明的阶层。香烟的价格在每个商店、每个住区都有所不同。香烟广告也在竭力糅合两大阶层。广告上大口抽烟的模特,一点都不像尼古丁上瘾的人,反而很像工作努力、富有意志力和教养、不抽烟的人。你还能听到激动人心的快乐故事:有些人从吸烟阶层成功进入非吸烟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