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无名杀手之谋杀与侦探小说(第2/4页)

但是,切廷·阿尔坦从未遭受过让奈保尔变得如此冷漠、如此悲观的那种痛苦。他对西方化和现代化还持有一定的乐观态度。这就是为什么对他来说,西方这个中心之所以给我们带来痛苦,并不是因为我们模仿西方造成的。同理,我们之所以模仿西方,是因为它虽然给我们带来了痛苦,但我们不能将所有想像中的弊病都一股脑儿推给西方。他那孩子气的乐观,一部分是因为,土耳其事实上从未成为殖民地。这使他把西方文明看做是一个可以用缓慢而慎重的方式去亲近的中心。不论是什么因素使“我们”与那些生活在西方的人产生差异,西方无疑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借鉴。因为我们不像西方人,我们必须明确自己缺乏什么,然后再来弥补。历史,我们的历史,就是体现我们所有不足的历史。像许多奥斯曼和土耳其知识分子那样,也像许多好斗善辩的专栏作家一样,切廷·阿尔坦也曾列举使我们迥异于西方人的诸多令人沮丧的缺点:从民主到资本主义,从个性化小说艺术到钢琴演奏,从视觉艺术到散文,从阿塔图尔克非常重视的帽子到《寂静的房子》中我曾打趣提到的那张桌子。

1970年代,政治恐怖已经升级到现在的恐怖程度,切廷·阿尔坦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缺陷,它就是我们今天要谈的话题。

侦探小说在土耳其的发展,远没有达到英国、美国和法国那么高的程度。在工业社会复杂生活的背景下,各种谋划精密的杀人案对这类社会的小说、戏剧、电影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其结果便是大量创造性天才侦探小说家的涌现。

但对我们这个农村占主导地位的社会来说,谋杀就毫无智慧可言。一个良心被忌妒所蒙蔽的丈夫,会很干脆地举起刀刺向他的妻子,然后一切结束。或者一个要报血海深仇的人,不论在哪里看到他的敌人,就会当场举枪把所有的子弹打进他的脑壳。在乡下,一旦哪里因为土地或用水权发生纠纷,人们的习俗就是拿起双管短枪,准备伏击偷袭。每个人都知道某人是被谁,又是因为什么被杀死的。如果说这类谋杀不能引起作家的兴趣,那是因为这种处理方式太过粗糙,作家写这类事件大有杀鸡用牛刀之嫌。这就是为什么侦探小说在我们国家如此不发达的原因。

初读这些文字,我们不得不欣赏其直白的推理和语言的犀利、幽默。或许正因为如此,我们会倾向于接受阿尔坦的观点,但想想,我们该怎么来反驳他呢?好吧,我们也许可以提一下西西里岛作家莱奥纳多·莎沙(Leonardo Sciascia)。他在侦探小说中,非常成功地使用了具有类似乡村特点的谋杀案作素材。有人指出,许多西方式谋杀尽管手法拙劣,给人以“牛刀杀鸡”之感,却总能继续激发侦探小说的灵感。或者说,侦探小说激发了这类谋杀的灵感。

这篇专栏发表后不久,切廷·阿尔坦就写了一系列短篇侦探小说,即极普通的早期侦探小说,它们与切斯特顿(G.K.Chesterton)的《布朗神父》(Father Brown)系列风格相似。写了这些小说,他就不再相信,社会没有给予作家足够生活经验,而导致作家写不出侦探小说了。他将其当成一种极端决定论的观点予以抛弃。

现在,让我们来仔细想想他的另一观点:“每个人都知道某人是被谁,又是因为什么被杀死的。”如果你能想到,许多杀手都希望自己永远不被发现,那么你随即就会清楚,阿尔坦的这种说法并不总是在理。切廷·阿尔坦说,我们的文化中缺乏暗杀事件,而早在四百年前,奥斯曼政府(被那时充当守旧卫士的历史学家们称为经典年代)就极其关注无名杀手案件,并将它们写进了律法,为此他们付出了卓绝的努力。今天,我们知道,伊斯兰教大臣艾布苏尤德大人曾是苏莱曼大帝时代最高的法律权威,他的判决成为西方意义上划时代的经典先例,因而一直光芒耀眼,对今天的许多裁决仍有影响。他常常会被人问起,究竟谁应该为无名杀手谋杀案负责。

问题:当四个村落彼此相斗,有人被身份不明者乱棍打死,谁该支付抚恤金呢?  

回答:最近的村落。

问题:如果有人在某个城镇附近被杀,杀手销声匿迹,谁该支付抚恤金呢?是整个城镇,还是住在附近、能听见死人惊叫的人们?

回答:那些住在附近、能听见死人惊叫的人们。

问题:如果在教会属地发现一具尸体,凶手销声匿迹,而房客又都在寓所睡觉(不在店里工作),那么谁该支付抚恤金呢?

回答:那些住在附近、能听到死者惊叫的人们。如果附近无人居住,就由当地财政部门——换句话说,就是政府——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