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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沉默中,他凭借盲人特有的敏锐觉察力,感受到我的哀伤。他试图安抚我说:这就是人生,其中有意外,有幸运,有爱,有寂寥,有喜悦,有悲伤,有光明,有死亡,以及隐约的快乐;不应该把它们全部抹煞。到了八点,孙子开了收音机,广播播着新闻。我是否愿意和他们共进晚餐?

我向他们道歉,声称华伦巴格很多人等着我去帮忙申办人寿保单。在他们还弄不清楚状况前,我很快闪人,出了大门穿过庭院,来到街上。到了屋外,我才知道春夜的空气多么冷冽;可以想像,这里的冬天一定很难捱。我发现自己站在路上,比庭院里阴郁的柏树还要孤单。

今后我要何去何从?我得到了必要的——和没用的——资讯,在这场可能是我自行虚构的冒险苦行及神秘旅程中,我已经抵达终站。我人生接下来的片段,姑且称之为“未来”,将被隐蔽在黑暗之中,就像山脚下那个只有几盏灯光的桑帕札尔小镇一样,被世间遗忘,自绝于璀璨的夜生活、兴奋愉悦的人群,以及灯火通明的街道之外。但是,当一只狗对我不停狂吠着该办正事了,我走下山丘。

等待那一班巴士把我带回充斥着银行、香烟和汽水的广告看板,以及电视机的喧嚣花花世界时,我漫无目的地望着这个位于世界尽头小镇的街道。如今,我已不再对探寻世界、探寻那本书和自己人生的意义及真谛,抱持任何希望,也不再有渴求。我发现,自己身处逍遥自在的人群中,不会明示什么,也不会暗示或意有所指。从一户人家敞开的窗户望进去,我瞧见那家人齐聚一堂,正在吃晚餐。人们就是这么过日子,和你所知没有差别。我看见清真寺墙上钉着一张海报,注载古兰经读经班的时间表。在有凉棚的小餐馆,我不经意发现,支流牌汽水依旧在这里不屈不挠地抵挡可口可乐、百事可乐与史威士等外来品牌的入侵。我望着对街脚踏车店前方正借着店内光线调整车胎的修理工人,他身旁的朋友边抽烟,边跟他闲扯。我怎么会认为他们是朋友呢?他们或许在冲突中闹翻,彼此怀恨在心、愤恨难平。但另一个可能性是,他们不是极端有趣,也不是绝对无趣。觉得我太悲观的读者们,让我把话说明白,坐在有凉棚的小餐馆里,我宁愿多看他们几眼。

巴士来了。我怀抱着上述感触,离开了桑帕札尔。我们绕啊绕上崎岖的山区,焦躁地听见煞车嘎嘎作响,驶向下坡路。因军方巡逻站之故,我们的巴士多次被拦下,大伙儿得掏出身分证件检查。当我们出了山区和军队管区,不必再验明身分,巴士逐渐随性加速,疯狂失控地疾驰在漆黑的宽广平原上。我的耳朵开始认出这首由引擎咆哮声及轮胎快活抖颤所合奏的乐曲。

或许因为这辆巴士是嘉娜和我以前搭过的噪音大、老旧但坚固耐用的玛吉鲁斯公司硕果仅存的一部车;或许因为我们的车行驶在高低不平的柏油路面,车胎每秒钟转动八次,制造特殊的呻吟音效;或者因为我的过去与未来在紫灰色的荧幕上演,叶斯尔坎片子出品的影片中,互有误会的爱侣落下眼泪——说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怎么搞的”的台词;也可能因为某种本能引导我发现人生潜藏的机遇,我坐在三十七号座位上——或许因为斜靠在她曾经坐过的位子上,我看见深暗天鹅绒般的夜色,这过去也曾出现、既神秘又吸引着我们的景象,仿佛如光阴、梦想、人生,以及那本书一般,永远没有尽头。当比我还悲情的雨水开始啪嗒啪嗒打在车窗上,我整个人仰靠在座位上,沉溺于记忆和乐曲里。

雨势开始加大,和我心中渐增的哀伤不相上下。夜半时分,它转成了倾盆大雨,挟带着猛扑向巴士车身的强风,以及我脑海中绽放的悲情之花,还有同样色调的紫色闪电,凶掹来袭。雨水从车窗渗入座椅,老旧的巴士经过一座加油站,但在豪雨和大水肆虐的泥泞村落里,根本看不清楚。巴士放慢速度,转进一处休息站。我们沐浴在恋恋记忆餐厅的蓝色霓虹灯光晕中,疲惫不堪的司机宣布:“这里是强制停车的休息站,休息三十分钟。”

我不打算离开座位,只想独自观赏我称之为“我的回忆”的悲伤电影。不过,骤降在玛吉鲁斯公司巴士车顶的雨势太猛烈,放大了心中的悲戚之情,我恐怕承受不住。和其他乘客一样,我以报纸和塑胶袋遮住头,弯身跳上泥泞的地面。

我想,身处人群中,对我或许是好事;我会喝点汤,吃个布丁,分心去享受人世间真实的满足。因此,与其激动地审视已成过往的人生,或许我应该打起精神,调高脑中的理性电波,集中精神在眼前延伸的道路上。我向上跨了两个台阶,拿手帕擦干头发,走进弥漫油烟和香烟气息、灯火通明的室内。我听见一阵令我震撼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