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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我这个不幸又愚蠢的男主角,还是在这片为失忆症所苦的土地上,努力挖掘人生的真谛。我想,自己得去找个凉快的安静荫凉处,为保住我的梦想找个藏身处,才能重新想起记忆中嘉娜的容颜,忆起她的一颦一笑,以及她说过的话语;因此,我朝妙医师与他可爱女儿们曾居住的大宅走去,那株桑椹树,或许就是助我回忆的地点。电缆和电线杆为这座山谷带来电力,但附近地区已没有房舍,除了废墟,什么都没有。显然,这片废墟并非年久失修导致,而是一连串灾难的结果。

看见AK银行的字母广告牌被显着地置于一座我和妙医师攀登过的山丘上时,我开始慌乱地想,杀死嘉娜的前任爱人可是大功一件;那个人相信,透过连续几年不断反覆抄写同样的句子,他能够臻于心境的永恒平静,并获致人生的奥秘——你要称之为人生或别的都行。毕竟,我拯救了他的儿子,让他免于目睹这所有丑恶的景象,不必在泛壏的录影带与广告看板中溺毙,也不会在这个失去色彩和光辉的世界变得盲目。但然后呢,谁能在刺眼光芒中裹住我,谁能把我从这个荒诞、胆怯的残忍境地解救出去?在我的想像梦境中透着灿烂色彩的天使,那位我能以心灵对她倾诉的天使,如今,却没能给我半点信息。

前往华伦巴格的火车,因为库德族叛乱暂时取消通行。虽然事隔多年,杀人凶手仍无意重回犯罪现场,可是我得经由华伦巴格才能到达桑帕札尔。根据我的资料,构想出牛奶糖包装上天使标志的苏利亚和他的孙儿住在一起,所以搭一天巴士穿越库德族游击队活跃的区域,变得绝对必要。透过窗子向外望,我可以看见华伦巴格,这里值得回忆的地方全部不见了;但是为免有人看见杀人凶手而想起什么,等待搭乘离开的巴士时,我把脑袋深埋进《国民报》的内页中。

当巴士开始北上,在第一道晨光中,尖挺的山峦高耸入云。我无法判定巴士内如此寂静,是因为恐惧,还是在险峻的山区不断绕路,让大伙儿头晕目眩所致。我们经常停车,有时是军事检查站要验乘客的身分证件,或是让必须单独步行的乘客一路只有白云相伴,回到连鸟儿都不愿驻足的村落。我禁不住心中的敬畏之意,凝视窗外沉静的山峦,几世纪来它们亲睹战争的残酷,却仍安之若素。在各位读者扬眉读着前一句,并反感地把结局将近的书抛到一旁之前,让我告诉你,逍遥法外的杀人凶手,获准能写这种俗气的句子。

我推测,桑帕札尔不在库德族游击队的活动区域内。可以说,这个小镇也没有受到现代文明影响,因为我踏出巴士的那一刻,只有一片神奇的寂静迎面而来,这种宁静像极从某个幸福苏丹与祥和城市的神话里走出来的静谧。眼前没有任何事能让我思考,只有“我在这里四处走动”,像以前一样抵达目的地。这里看起来如同其他地方,银行、广告招牌排山倒海而来对我打招呼,卖冰淇淋、冰箱、香烟和电视机的业者也一应俱全。我看见一只猫。它在小餐馆格子凉亭的宁静荫凉处悠然地舔着身体,看来非常自得。小餐馆居高临下俯视街道的交口,那里一定就是镇民广场。肉店前有个快乐的肉贩,杂货店前方有个无忧无虑的杂货商,农产品摊位前有个睡眼惺忪的农产品商人和同样想睡的苍蝇,他们坐在和煦的晨光中,与世无争地融入金色街灯,仿佛认知人世间最平凡不过的活动,就是祈祷。至于他们眼角瞥见的那位初至本镇的陌生访客,立刻被这神话仙境般的景象迷住,幻想他曾经发狂爱慕的嘉娜双手捧着属于我们列祖列宗的钟表及一捆旧连环画,唇边漾起一抹促狭的微笑,在街上第一个转角现身。

我沿着第一条街步行,开始觉察到心中的平静;到了第二条街,一株垂柳抚触着我;在第三条街遇见一个面孔如天使般玉雪可爱的长睫毛孩童时,我想从口袋掏出那张记着地址的字条,请他领路。我潦草的字迹,会不会让他如读无字天书?还是说,这孩子根本不识字?我不知道。在此地以南两百公里远的一位公务员,给了我这张纸条抄地址,但当望着字条,我才发现上面的字迹几乎无法辨识。我想一个个大声念出每个音节,就在准备说出“雷丘街”之际,一个干瘪的丑陋阿婆从她家紧闭的阳台上探出头来说:“那边,就在那边,沿这条街往上走。”

[1]Lou Andreas-Salomé,1861~l937,俄国将军之女,曾与尼采交往,和里尔克交情深厚。

[2]Azrael,回教中手操生死簿的死亡天使。阿兹拉尔将世界所有人的名字都写在神座后生命之树的叶子上,一个人将死时,写着名字的叶片即苦落,当阿兹拉尔拾起念出名字,此人四十天后就会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