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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应该就是雷夫奇叔叔撰写《新人生》期间必读的书了。一股兴奋之情袭来,仿佛在这么多年过去、经历如此多巴士之旅后,我终于追寻到嘉娜的行迹。

我们边喝茶边看电视,莱蒂比婶婶问起我的女儿,又询问我妻子的长相。我含糊其词带过,有点内疚没邀请她参加婚礼。我告诉她,其实太太的娘家就在同一条街上。这时我才想起,当年第一次读完那本书后,第一个看见的女孩,后来变成我的妻子。当时的这些巧合,是不是更饶富兴味,而且更加惊人?我是不是在读了那本书之后的第一天,首次见到那个几年后娶回家的哀伤女孩?还有我坐在雷夫奇叔叔的椅子上,所以记起这番巧合,并在结婚多年之后,才发现自己生命中这个隐而不见的定数?她的家人搬进我家对街空着的公寓,我看见他们在一只强力无罩灯泡的照射下看电视吃晚餐。我记得那个女孩的淡棕色秀发,还有她家绿色的电视萤幕。

融合着人生、巧合与追忆的温柔迷乱令我激动莫名,但莱蒂比婶婶和我继续谈论邻居的八卦、新开的肉铺、我的理发师、老电影,还有我的一个朋友把他老爸的制鞋生意发扬光大,扩展成制鞋工厂大发利市之后,搬离此地的故事。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诸如“人生是破碎的”这类话题打转,有时陷入尴尬的沉默。电视里充斥着乒乒乓乓的枪响、激情的做爱场面、尖叫、大吼、飞机由云端坠落、油轮爆炸,在在传达一个讯息,那就是:“无论如何,凡事必遭摧毁破坏”;不过,我们不认为这个讯息和自己有关。

时间流转,当电视中夜里的嘿咻呻吟声、谋杀案及死亡威胁在清晨退散之后,萤幕上改播印度洋圣诞岛的红黑螃蟹生态教育影片。高人一等的侦探,也就是在下,逮住机会,像电视里能察觉周遭情境的螃蟹一样,开始旁敲侧击一番。

“当年的日子,真是快乐精采啊。”我突兀地说。

“对年轻人来说,生命是神奇的。”莱蒂比婶婶说。对于与丈夫共度的年轻岁月,她没有着墨——或许是因为我向她探询关于儿童连环画、铁路人精神、叔叔的小说,以及他画笔下描绘的爱情故事。“你叔叔喜欢涂鸦和乱掰的嗜好,剥夺了我们年轻时的快乐。”

其实,对叔叔为《铁路》杂志撰文,一开始她是抱持赞成的态度。铁路稽查员得长途奔波,为杂志撰文让叔叔免去舟车劳顿之苦,婶婶也不必几日几夜望着门痴等丈夫回家。没多久,叔叔想到一个点子,在杂志后面几页为热爱铁路的小朋友们绘制冒险故事,看完之后,这些小朋友就会相信铁路建设才是咱们国家的救星。“有些孩子真的非常喜欢那些漫画,对吧?”婶婶说着,第一次露出笑容。我告诉她,当年自己也非常着迷,印象最深的就是《彼得与伯提夫》系列故事。

“但他应该到此为止就算了!”她打断我:“他不该当真。”婶婶说,插画冒险故事很受欢迎,她的丈夫千错万错,就是被一个巴布拉里狡猾出版商的提案蛊惑,决定出版一本独立的儿童杂志。“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必须日日夜夜工作。他常常累得半死从稽查地点或局里赶回来,就为了马上回到书桌前工作,一直做到天亮。”

这些杂志曾经风行了一阵子,但初期小有成就之后便失去吸引力,不敌那些搭上“古代土耳其斗士大战拜占庭帝国历史”热潮,由此应运而生的历史爱情连环画,例如《可汗》、《卡拉格兰》和《哈坎》等等。“《彼得与伯提夫》曾经流行一段时间,所以我们赚了点钱。”婶婶说:“但真正发大财的,当然是土匪出版商。”那个贪得无厌的书商坚决主张,雷夫奇叔叔不应该再画土耳其男孩为了美国铁路的利益扮演牛仔或侠盗角色的故事,而该开始依序绘制《卡拉格兰》、《可汗》或《正义之刀》这类受欢迎的故事。“故事里若是没有火车的场景,我就不画了。”叔叔很坚持,于是结束了与那个没良心出版社的合作关系。那阵子他在家埋头绘制连环画,寻找其他出版商,但多次遭拒后放弃了。

“那么,没出版的冒险故事,现在流落何方?”我一边问,眼光一边在屋内梭巡。

她没有回答,专注地看着萤幕上那只黑色的母蟹;它历尽千辛万若,穿过整座岛,只为了涨潮期间挑个最幸运的时辰,产下腹中的受精卵。

“很多都被我扔了,”她说:“图片、杂志、牛仔故事、关于美国和西方英雄的书,还有他拿来复制漫画人物行头的电影杂志。噢,还有《彼得与伯提夫》的相关东西,满满塞了好几个柜子,天晓得还有什么……他爱那些玩意儿,我可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