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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受尽煎熬,因为极度想听见那寂静中的低语。我关掉电视,没把早已就寝的妻子摇醒,静悄悄地从床头桌上取走那本书,坐在每天吃晚餐看电视的饭桌旁,开始以全新的热情读那本书。记得多年前,在女儿现在熟睡的房间,我第一次读那本书。我是如此渴切地希望感受那自书页中涌出,照亮我脸庞的同一光芒。片刻间,我觉得新世界的影像,在体内鼓动翻搅;那阵阵急促的脉动,也许会把黑暗中低语的奥秘泄漏出来,并且领我至那本书的核心。

一切如同第一次读那本书时一样,我再度发现,自己走在附近的街头。在这个秋夜里,街道又暗又湿,人行道上一些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到了伊伦库伊车站广场,观察着熟悉的杂货店橱窗,看见摇摇晃晃驶过的卡车、人行道上菜贩覆盖于装柳橙和苹果纸箱的破烂帆布,以及肉店窗户隙缝透出的蓝色灯光,还有药房里的旧式大暖炉。见到这些景物仍在原位,我心满意足。几名年轻男子在学生出没的店家看电视,大学时,我也常在这一带和住附近的哥儿们聚会。当我走过街道,同样一个电视节目发出的亮光,从尚未就寝住家的半开卧室窗帘透出,光线时蓝时绿或转红,反射在街道的法国梧桐,以及潮湿灯柱和阳台的铁栏杆上。

我继续前行,目光搜寻着从各户人家虚掩窗帘渗出的电视光线,然后发现自己站在雷夫奇叔叔的老房子前,已经对着二楼窗台凝视了大半天。那一瞬间,我突然有解放与冒险的感觉,就像我和嘉娜当年任意跳下随便搭上的巴士一样。从窗帘之间望进去,我看见正闪着电视光线的房间,但没看到雷夫奇叔叔的寡妻;我可以想像她坐在椅子上的模样。房间的光线随着电视的影像闪动,有时是鲜艳的粉红色,有时则是可怕的蜡黄。此时,一个念头抓住了我,那本书与我人生的秘密,都在那个房间里。

我毅然攀上前院与人行道之间那堵墙,看见莱蒂比婶婶的头,还有她正在看的电视。她以四十五度角坐姿,面对着亡夫的空椅子;看电视时,她和我妈一样伸长脖子,弓着身,但不像母亲边看电视边编织,而是猛抽烟。我观察她好半天,忆起另外两个人以前也曾爬上这堵墙,偷窥窗内的动静。

我在标记着“雷夫奇·雷伊”名牌的入口处按下电铃,女人的声音由拉开的窗户传来。

“是谁?”

“是我,莱蒂比婶婶。”我说着,退后了几步,让她能借着街灯稍微看见我的形貌:“是我,铁路局员工阿奇夫的儿子奥斯曼。”

“老天爷,是奥斯曼!”她说着,退回房内按下电钮,门开了。

她微笑着在公寓门口迎接我,亲吻我的双颊。“让我也亲吻你的头顶吧。”她说。当我弯身低下头时,她吻了吻我的头顶,然后像小时候一样夸张地闻了闻我的头发。

起先,她的动作让我回想起她与雷夫奇叔叔这辈子共同的隐痛,就是他们膝下无儿;接着我又忆及,自从母亲过世,过去七年来,没有人再把我当孩子看待。当我们步入屋内,我突然轻松自在起来,在她开口发问前先下手为强。

“莱蒂比婶婶,我正好路过,看见你家的灯光;我知道时间有点晚了,不过我想应该过来打个招呼。”

“你真贴心!”她说:“坐电视对面那张椅子吧。我晚上睡不着,所以才看这玩意儿。你看打字机旁边那女人,她是个蛇蝎女。咱们年轻的男主角,就是那个警察,碰到很多可怕的事。这些人就要把整个小镇轰掉了……要来点茶吗?”

但她没有马上离开房间去泡茶,我们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你看那个不要脸的烂女人。”她边说边指着一身红的美国美女。那个尤物褪下罗衫,与一个男人热吻良久;莱蒂比婶婶和我看着这对男女在我们吞吐的烟雾中做爱。而现在,婶婶也随着萤幕上的汽车、桥梁、枪械、警察及美女一块儿消失了。我不记得和嘉娜一起看过这部影片,但感觉自己曾与嘉娜一块儿观赏电影的情景,却像翻书般从意识中一页页快速翻过,令我痛苦不堪。

莱蒂比婶婶端着茶出现时,我了解到,如果想解开那本书的谜团,挽救我坎坷的人生,进而纡解我所受的苦楚,就得在这里找出路。那只在鸟笼一角假寐的金丝雀,是否就是小时候雷夫奇叔叔在同一个房间款待我们时,总在旁边性急地跳上跳下的金丝雀呢?或者,它是前一只挂掉之后,又买来关进笼子里的鸟儿?还是再后来才买的新鸟?细心加框的铁路车厢与火车头照片,依然高挂在原位,但童年时期我都是在晴朗的白天看到这些照片,听着雷夫奇叔叔讲笑话,绞尽脑汁去解他出的谜题;现在这些已经退役许久的老旧车辆,窝在没人照管又脏兮兮的相框里,只能借电视的闪光发亮,真是令人情何以堪。镶着镜子的书柜,足足有一大半空间被甘露酒占据,另外还有半瓶覆盆子酒;旁边是铁路服务奖章和火车头形状的打火机,两者之间立着雷夫奇叔叔的打票机,与父亲来访时,雷夫奇叔叔经常让我把玩它。而在另外半边的书柜里,反射在镜子中的是大约三十本书、列车模型、仿水晶烟灰缸及二十五年期的火车时刻表倒影,一眼瞧见它们时,我的心便开始怦怦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