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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的同胞来说,时钟的滴答转动,不只是告知俗世的某种途径,而是带领我们与内心世界契合的回声,就像清真寺天井的喷水池溅落出的水花声一般。”妙医师说道:“我们每天面向麦加祈祷五次,然后迎接斋戒月,接着是日落后的开斋饭,日落时结束禁食,再来是破晓前用封斋饭。作息时间表和钟表,都是吾人上达天听的工具,而不是像西方人一样,视其为在匆促间得以跟上世界脚步的手段。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我国这般深爱钟表;我们是欧洲钟表业者最大的客源。在所有西方人的产物中,只有钟表为吾人接受。它也是除了枪枝之外,唯一不能以国产或外国制分类的产品。对我们而言,有两条路直通造物主:军事力量是发动圣战的凭借;钟表是祈祷的工具。西方人已经成功地压制我们的枪炮,现在,他们又策划出火车这种玩意儿,要连我们的时间概念一并消灭。每个人都知道,祈祷作息表最大的敌人,就是火车时刻表。我死去的儿子相当清楚这一点,因此他耗在巴士上好几个月,想取回逝去的光阴。意图离间我们父子的人,利用巴士夺走了我的爱子兼继承人的生命,但是我妙医师可没天真到轻易被他们的阴谋诡计耍骗。切记这一点:当我们的同胞攒到一点钱,他们买的第一件东西,永远是手表。”

虽然妙医师颇有继续低声发表长篇大论之意,不过一座镀金、钟面上釉、点缀着深红玫瑰图案、钟声如夜莺般优美的英国制普莱尔时钟,这时奏出一首鄂图曼帝国时期的老歌《我的抄写员》。

当三位牌友竖起耳朵,专心聆赏这首描述一位抄写员前往乌斯库达旅行的悦耳歌曲时,妙医师凑近我耳边轻声说:“我的孩子,你决定了吗?”

就在那一刻,我从开启的房门望进去,看见隔壁房间案头上的镜子反射出嘉娜的身影,令我意乱情迷。

“先生,我还需要再多看点档案。”我说。

我这么说,是为了避免下决定,而不是希望借此让自己回神。通过邻室时,我可以感受到三位玫瑰姐妹花,包括难伺候的玫瑰蕾、神经紧张的玫瑰贝拉,还有刚把女儿弄上床睡觉的玫瑰蒙德,都对我行注目礼。嘉娜蜜色的双眸,写着万般的好奇与决心呀!我觉得自己仿佛实现某种重要的成就。我猜想一个男人与一名漂亮又活泼的女子为伴时,内心都有如此的感受。

但直到此刻,我还不够格当那个男人!现在我坐在妙医师的档案堆中,面前是一叠叠密探提供的情报;而在另一个房间,嘉娜放大的容颜自桌案上的镜子反射而出,怀着妒意的我,融化在她的美貌中。我快速翻阅一页页档案,盼望高涨的妒火或许能驱策我作出决定。

我的研究不必再进行太久,就告一段落了。把所谓的爱儿(其实是个来自开瑟里的倒楣青年)下葬后不久,妙医师便解散剩余的手表手下们,如摩凡陀、欧米茄和舍奇索夫,而先力早已命丧黄泉。在妙医师雇请追查那本书读者的新锐密探中,精工是他最信赖、也最精准的一位。为了找到熟悉那本书的人,突袭学生宿舍、咖啡馆、俱乐部及学校休息室时,精工甚至掌握了偶遇的建筑系学生穆罕默德,以及他女友嘉娜的行迹。他是在十六个月前发现穆罕默德的。那时是春天,穆罕默德与嘉娜陷入热恋,他俩随身带着一本书,亲密地互相读给对方听。精工持续观察两人,虽然没有贴身监视,但也跟踪了八个月左右,他们始终未发现精工的行迹。

八个月期间,精工不定期呈递妙医师共二十二份报告,时间从他发现这对情侣到我读了那本书,以及穆罕默德在小型巴士站遭人枪击为止。我耐性十足地带着逐步上升的妒意,把这些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虽然早已过了午夜时分,我希望借着档案提供的逻辑,试图让自己接受这些恶毒的结论。

结论一:我和嘉娜在古铎镇十九号房独处的那一夜,她望着窗外,说没有男人碰过她,其实并非事实。精工不只在春天追踪两人,他发现整个夏天这对情侣多次进入穆罕默德打工的饭店,认为他们在房里待了很长时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当我们仅止于猜测的事情,被某人亲眼目睹并记载下来,让人更觉得自己蠢到极点。

结论二:包括精工在内,没有人怀疑穆罕默德可能是纳希特了结前一个人生之后的新身分,他父亲、工作的饭店管理阶层及学校建筑系的注册单位也一样。

结论三:这对情侣没有特别异常之处,唯一引人注意的是他们正坠入爱河。如果忽略精工最后十天的报告内容,你会发现,他俩甚至没打算把那本书转手给别人。同时,他们并非无时无刻阅读那本书,因此他们的举止让精工有点摸不着头绪,不知道他们拿那本书做什么。他们就像一对平凡的大学生,朝着结婚的目标迈进。他们与同学的往来很和谐,两人的课业都很好,对事物的热情也拿捏得有分寸。他们与政治团体没有瓜葛,对涉足政治完全不热心积极。精工甚至写道,在那本书的所有读者当中,穆罕默德是最镇定冷静、最不沉溺其中,也最不热中的一个。正因如此,精工对后来的发展相当惊讶,可能还很高兴走到这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