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外形和面貌 只有行走时,我才能思考(第4/8页)

萨米哈认为,她和麦夫鲁特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1978年考尔库特的婚礼上,而是在六年前的1972年的夏天,也就是麦夫鲁特初三毕业前英语需要补考的时候。(麦夫鲁特从没说起过娜兹勒老师。)那年夏天麦夫鲁特为了让一个德国籍土耳其人的儿子给他补习英语,每天从杰奈特普纳尔走去居米什代莱。两个男孩,麦夫鲁特和那个德国籍土耳其人的儿子,夏日坐在枫树下看英语书时,拉伊哈和萨米哈却在远处看他们,因为村里出现一个看书的人很奇怪。从那时起,萨米哈就发现姐姐对坐在枫树下看书的麦夫鲁特有好感。多年后,当她从维蒂哈那里得知麦夫鲁特给姐姐写情书时,她没告诉拉伊哈,其实那些信是为她的眼睛而写的。

“你为什么没把实情告诉拉伊哈?”麦夫鲁特小心翼翼地问道。

萨米哈从一开始就知道其实麦夫鲁特的情书是写给自己的,这是一个每次听到都让麦夫鲁特闷闷不乐的故事。由于相信可能确实如此,麦夫鲁特才会对这个故事感到如此不快。因为这个故事意味着,如果麦夫鲁特的信真是写给她的(更准确地说,如果麦夫鲁特在信的开头写上了她的名字),那么萨米哈甚至不会理会麦夫鲁特,因为她对他没有一点心意。萨米哈会在感觉丈夫更爱拉伊哈时,跟他提起这个让他伤心的故事。用这个提醒,萨米哈也就等于告诉了麦夫鲁特,“如果你现在更少地爱我,那我那时也是更少地爱你。”夫妻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为什么没告诉她?”萨米哈最终说道,“因为像大家一样,我也真心希望我的姐姐嫁给你,得到幸福。”

“那你就做对了。”麦夫鲁特说,“拉伊哈也确实和我拥有过美满的婚姻。”

谈话触及一个令人不快的话题,夫妻俩全都沉默了,但没有起身离开桌子。在他们坐着的地方,可以看见、听见天黑时进出停车场的汽车、在铁质垃圾桶旁边的空角落里踢球的孩子们。

“搬去楚库尔主麻会更好。”萨米哈说。

“但愿吧。”麦夫鲁特说。

夫妻俩决定离开D幢和库尔泰佩,搬去费尔哈特留给萨米哈的位于楚库尔主麻的其中一套房子,但他们还没把这个决定告诉任何人。这些年,他们用那两套房子的租金偿还了现在居住的这套房子的贷款。房贷还清、他俩成为那里的主人后,萨米哈就想搬出D幢。麦夫鲁特知道,萨米哈这么想是因为房子的氛围和沉闷,更因为她想远离阿克塔什一家人。

麦夫鲁特估摸着搬去楚库尔主麻不会有什么难处。从塔克西姆坐新开通的地铁去梅吉迪耶柯伊很方便。更何况,晚上在吉汗吉尔的街道上依然可以卖钵扎,住在那里老公寓楼里的人们能够听到钵扎小贩的叫卖声,喊他上去。

天黑后,麦夫鲁特从车灯上分辨出苏莱曼的车开进了停车场。夫妻俩默默地看着梅拉哈特、她的两个儿子还有苏莱曼争论着下车,拿着大包小包走进楼里。

“麦夫鲁特他们不在家。”苏莱曼进楼时看着他们漆黑的窗户说道。

“他们会来的,别担心。”梅拉哈特说。

苏莱曼招呼了全家人去楼上他家吃晚饭。萨米哈一开始不想去,但麦夫鲁特说服了妻子,他说:“反正咱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就别让大家扫兴了。”麦夫鲁特越来越注意不让萨米哈破坏他们和阿克塔什一家人、菲夫齐耶以及萨杜拉赫先生之间的关系。因为年纪越大,他越害怕孤独地生活在城市里。

麦夫鲁特已经在伊斯坦布尔生活了四十三年。在头三十五年里,他感觉在城市里度过的每一年都让自己跟这里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而在最近几年里,他觉得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反而对伊斯坦布尔越来越陌生了。难道是因为洪水猛兽般涌入城市的上百万新人口,以及随之而来的无数新房子、高楼和购物中心吗?麦夫鲁特看见,1969年他刚来城市那会儿盖的房子,不仅是一夜屋,塔克西姆和希什利那里四十多年的老公寓楼也全被拆除了。在那些老楼里生活的人们,仿佛用完了他们在城里的期限。当那些老人和他们建造的楼房一起消逝时,新来的人便住进了在那里盖起的更高、更恐怖的混凝土楼房。麦夫鲁特越看这些三四十层高的新楼,就越觉得自己与这些新人口格格不入。

另外,麦夫鲁特喜欢看这些从远处的山头以及伊斯坦布尔各处蘑菇般快速蹿起的高楼。他赞叹、好奇,不像那些抱怨所有新生事物的有钱顾客那样,每每看见一座新塔楼就像看见发霉的水果那样嗤之以鼻。在高楼顶上鸟瞰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为了能够再多看一下他家的奇妙景致,麦夫鲁特也想尽早去苏莱曼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