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外形和面貌 只有行走时,我才能思考(第3/8页)

从结婚第二年开始,麦夫鲁特和萨米哈为他们自己开发了一个游戏。这同时也是夫妻俩就决定了他们一生的一个疑问展开的对质—“情书到底是写给谁的?”。原本结婚前,他们就通过交谈很快就这个问题达成了一致:从在宅邸牛奶布丁店的第一次约会开始,麦夫鲁特就承认,情书其实是写给萨米哈的。在这个问题上,他的官方和个人观点是简单明了的:在考尔库特的婚礼上,他遇见了萨米哈,迷上了她的双眼。但后来有人欺骗了麦夫鲁特,于是他娶了拉伊哈。对此麦夫鲁特毫不后悔,因为他和拉伊哈过得很幸福。麦夫鲁特不能亵渎他和拉伊哈度过的幸福时光以及对拉伊哈的追忆。萨米哈也接受这些。

可是每当萨米哈喝下一杯拉克酒,打开一封信,问麦夫鲁特,把她的眼睛比作“拦路抢劫的强盗”时,他想表达什么,那时他们之间就会出现分歧。萨米哈认为,这类问题并不违背他们之间达成的协议精神,因为那些话麦夫鲁特是写给自己的,应该能够解释。麦夫鲁特承认这点,但他如今拒绝回到写信时的那种灵魂状态里去。

“不用进入那种灵魂状态,但你要告诉我,给我写这些话时你的感受。”萨米哈说。

喝着拉克酒时,麦夫鲁特尝试着诚实地告诉妻子,二十三岁时他写那些情书时的感受,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就无法继续这么做了。“如今你不再怀有曾经对我的情感。”有一次她对麦夫鲁特的支吾极为恼火时说道。

“因为我不再是写那些情书的人了。”麦夫鲁特说。

一阵沉默。那么,是什么让麦夫鲁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过往的岁月、变白的头发,而是他对拉伊哈的爱恋便不言而喻了。于是,萨米哈也就明白了,即便强迫麦夫鲁特,也将无法从他那里听到什么柔情蜜意的话语。麦夫鲁特也看到妻子接受了她所明白的事情,为此他感到愧疚。随后,便开始了这个玩笑,这个在他们之间转变成某种友善仪式的游戏。不仅是萨米哈,他俩中的一个,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拿出早已泛黄的三十多年前的情书,念上几句,随后麦夫鲁特就开始解释那一行行字为何以及如何写就的。

而其中的诀窍,就是麦夫鲁特在做这些解释时,不陷入过度柔情,能够像个旁人那样解读那个写情书的小伙子。这样,既没有对拉伊哈不敬,也可以就麦夫鲁特年轻时是怎么爱上萨米哈的,稍微说上两句以取悦于她。因为在他们共同的过去问题上获悉了一些新东西,也因为信件在他人生最忙碌多彩的日子里占有一席之地,所以带着一种玩笑者、争论者的姿态去读旧信件,麦夫鲁特便不会感到不安。

天黑时麦夫鲁特回到家,看见萨米哈坐在餐桌旁喝茶。她的面前放着一封麦夫鲁特服兵役时写的信。麦夫鲁特知道,萨米哈因为喝酒太多才喝茶的,对此他很满意。

麦夫鲁特在从卡尔斯卫戍区发出的一封信里,为什么把萨米哈的眼睛比作了水仙花?麦夫鲁特向萨米哈坦白,在受到图尔古特帕夏庇护的那段时间里,他从一个服兵役的高中语文老师那里学到了关于眼睛的许多知识。水仙花在古代文学里用来形容眼睛:那时的女人全身裹着罩袍,男人只能看到她们的眼睛,因此整个宫廷和民间文学都建立在对眼睛的描写上。麦夫鲁特一时兴起,一口气跟妻子讲了很多从老师那里学来的知识,还有那会儿的其他美好的突发奇想。他说,被这样的眼睛和美丽的脸庞深深吸引时,人就不能自已,甚至连做了什么都不知道。“那时的我,不是我。”麦夫鲁特说。

“但你说的这些信里都没有。”萨米哈说。

麦夫鲁特沉浸在对年轻时代的激情回忆中,想起服兵役时写的那些信是何等重要。现在他不仅想起了自己,那个写信的羞怯年轻人,越说眼前还越多地闪现出那个为之写信的美丽女孩。当兵写信时,眼前闪现的萨米哈的脸庞是模糊不清的。而现在,回忆过去时,麦夫鲁特眼前闪现的却是一张清晰的年轻女孩的可爱脸庞。然而就连她的影像都让麦夫鲁特心跳加快的女孩,不是萨米哈,而是拉伊哈。

想到妻子会发现自己在回忆拉伊哈,麦夫鲁特惊慌失措,于是他随便说起了内心的语言、意愿和运气。有时,当萨米哈念到信里的“神秘的眼神”、“俘获人心的眼睛”时,麦夫鲁特的脑海里就会出现拉伊哈从中获得灵感、绣在嫁妆窗帘上的图案。萨米哈得知了麦夫鲁特和过世的先生阁下的交谈,有时也试图去说自己和麦夫鲁特的相遇不仅是缘分,也是一件有所意愿的事情。这是情书游戏中萨米哈经常讲述的一个故事。在这节日的傍晚,天慢慢变黑时,萨米哈又为这个故事加上了一个可信的新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