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整垮夜总会 难道对吗?(第3/3页)

第一,在这些偏远街区,野狗团伙的势力减弱了。因为在这些地方,没有他从《告诫报》上剪下的那幅画上的老式墓地。尤其在白天,野狗们找不到可以安心栖身等待夜晚的地方,因此无法成群。另外区政府在这些街区安放了笨重的垃圾桶,它们看似带轮子的矿车,个个像城堡一样结实。野狗们无法弄翻这些大金属桶从中觅食果腹。

麦夫鲁特更少惧怕野狗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在贫民区对无力偿债的可怜人所表现的宽容。在偏远街区里,麦夫鲁特不像一个野心勃勃、张牙舞爪的收费员那样不放过任何偷电行为。在城外的一个住家,如果发现一根直接连到附近高压线上的私接电线,麦夫鲁特会用眼神(甚至有时用提问的方式),明白地告诉这家的退休爷爷、逃避战火的库尔德阿姨、无业的暴躁爸爸、愤怒的母亲,他看见了这根电线。但随后,对于他们否认私接电线的冠冕堂皇的说辞,他也会做出一副赞同的样子。见此情景,这些人便觉得自己很聪明,进而否认麦夫鲁特看见的另外一些私接电线。对于另外一些狡辩,麦夫鲁特则明确表示不相信。比如,电表和住家之间没有直通线路;没有往电表里塞胶片来偷电;试图使电表读数差额归零或玩弄减少电表读数的人,并不是现在的住户。用这个办法,他既能够不去惹恼街区里的人和能够感知陌生人敌意的狗,走进最偏远、最糟糕的街道,确认最肆无忌惮的偷电行为并记录下来,还能够在和费尔哈特见面交账时,交付更多的钱。

“你跨越了个人观点和官方观点之间的差异,麦夫鲁特。”有一次当麦夫鲁特说到自己和野狗之间的关系得到改善时,费尔哈特说,“你已经知道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了。现在我要请你帮个忙,但不是公事,跟我的个人生活有关。”

费尔哈特说,他的妻子离家出走,去了杜特泰佩的阿克塔什家,维蒂哈身边。而麦夫鲁特还知道别的事情:他俩的丈人歪脖子·阿卜杜拉赫曼,一听说萨米哈抛弃了丈夫,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立刻坐上大巴来到女儿身边,在杜特泰佩安顿下来,为萨米哈声援。但麦夫鲁特没把这事告诉费尔哈特。

“我也有很多错。”费尔哈特说,“我再也不犯错,要带她去看电影。让她回家去。但你不要直接去跟萨米哈说,让维蒂哈跟她说。”

麦夫鲁特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不能直接去跟萨米哈说。但他没表示任何异议。

“维蒂哈是个聪明女人。”费尔哈特说,“无论在阿克塔什家,还是在卡拉塔什家,最聪明的人都是维蒂哈。她能够说服萨米哈。你去跟她说……”

费尔哈特跟麦夫鲁特说自己在干一件大事。尽管他谨慎地没说出地点、团伙和人的名字,但他希望麦夫鲁特把他说的这些话转告维蒂哈,再让维蒂哈告诉萨米哈。没错,他是因为工作才忽略了妻子。

“另外萨米哈还抱怨了这个,不知道对不对?”费尔哈特说,“据说,你不让法特玛和菲夫齐耶下午去我们家,和她们的萨米哈姨妈做伴。”

“完全是谎言。”麦夫鲁特说了谎。

“不管怎样,你们告诉她,我不能没有萨米哈。”费尔哈特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

麦夫鲁特也没觉得他朋友的这句话有多可信,他悲哀地想到,那天的交谈过程中他们都只向对方说出了各自的官方观点。而二十六年前兜售“运气”时,使他俩成为朋友的东西,正是他们对能够互相倾诉个人观点所感到的乐观信念。

两个朋友,就像两个谈了一件普通工作的收费员那样分了手。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会面。

维蒂哈:二十年前,我作为儿媳嫁进了这个家,为了平息家里的争吵、掩饰它的缺点、修补它的裂痕,我做了无数努力,但他们还是因为所有缺憾和不快单单指责我,难道对吗?我那么努力地去说合萨米哈和费尔哈特,给了她那么多忠告,跟她说,“萨米哈,别抛弃你的家和丈夫。”可我妹妹还是拿着行李箱跑来杜特泰佩,和我们住在一起,为此他们指责我,难道对吗?伊斯坦布尔是锅,我是锅里的勺,为了给苏莱曼找到一个周正的好姑娘,我忙活了四年,可他却娶了一个老歌女,他们要我为此负责,难道对吗?我那可怜的爸爸为了见女儿来到伊斯坦布尔,和萨米哈在三楼住了一个多月,为此我的公公和考尔库特总是对我板着脸,难道对吗?苏莱曼不回杜特泰佩,甚至不来见他爹妈,理由是“萨米哈在那里”,他这么让我和我可怜的妹妹难堪,难道对吗?“咱们有钱了,搬去希什利吧。”这句话我说了很多年,考尔库特却从来听不进去,可就像跟我过不去一样,苏莱曼和新媳妇却在希什利安了家,难道对吗?苏莱曼和他妻子竟然一次都没有邀请我和考尔库特去他们家,难道对吗?好像杜特泰佩的路不是柏油路是土路,我们街区里连理发店也没有,梅拉哈特总是用一种鄙视的语气说话,难道对吗?算命时,梅拉哈特说,“当然,这些男人压迫你,让你受累了……”她这么装模作样含沙射影地说我,难道对吗?因为有用人,一个新当妈妈的人和客人聊天三小时,喝得酩酊大醉还想唱歌,完全忘记了里面的宝宝,难道对吗?他们竟然不允许我和可怜的妹妹萨米哈去希什利看电影,难道对吗?考尔库特严禁我上街,就算上街,也严禁我走出杜特泰佩,难道对吗?二十年来,每天中午只有我去杂货店给公公送饭,难道对吗?我要么送去他爱吃的四季豆炖肉,要么送去我精心烹饪的热乎乎的秋葵什锦菜为他换花样,可是每次我的公公只会说“怎么又是这个?”或者“这是什么呀?”。难道对吗?仅仅因为跟我们生活在一起,考尔库特就像对老婆那样,也对萨米哈发号施令,难道对吗?考尔库特当着他爹妈的面责骂我,难道对吗?他当着孩子们的面,用轻蔑的语气对我说话,难道对吗?他们什么事都来问我,却又说,“你还是没明白!”难道对吗?晚上一起看电视时,他们从来不让我拿遥控器,难道对吗?博兹库尔特和图兰学他们爸爸的样,对我一点礼貌也没有,难道对吗?他们当着妈妈的面,说最难听的脏话,难道对吗?他们的爸爸那么溺爱他们,难道对吗?看电视时,他们看都不看我一眼,不断地说,“妈妈,茶呢!”难道对吗?对于把他们从头伺候到脚的妈妈,他们连一声谢谢也不说,难道对吗?不管你问什么,他们要么说,“行了,妈妈!”要么说,“你疯了吗?”难道对吗?他们把那些无耻的杂志放在自己的房间里,难道对吗?他们的爸爸每隔一天就很晚才回家,难道对吗?他们的爸爸说着,“她对销售很重要!”招进一个染头发、皮包骨头、丑陋的金发女人,还那么看重她,难道对吗?孩子们对我做的饭菜总是不屑一顾,难道对吗?长了那么多青春痘,他们每天还要吃炸薯条,难道对吗?他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做作业,难道对吗?因为我那么爱他们,才精心为他们包饺子,可他们一边把饺子一扫而光,一边却说,“肉放少了。”难道对吗?他们往看电视时打瞌睡的外公耳朵里灌可乐,难道对吗?对他们不喜欢的人,就像他们的爸爸那样要么说“同性恋”,要么说“犹太人”,难道对吗?“去你们爷爷的杂货店里买一个面包。”每次我这么说,博兹库尔特和图兰都要推脱吵架,难道对吗?在他们不做功课的时候,只要我让他们干活,他们就说,“我要做功课。”难道对吗?对于我的每个警告,他们都回答说,“怎么了,这是我的房间!”难道对吗?四十年一次,当我们准备一家人开车去一个地方时,他们却说“街区里有比赛”,难道对吗?说起他们的麦夫鲁特姨夫,他们鄙视地叫他“卖钵扎的”,难道对吗?尽管他们对麦夫鲁特的两个女儿非常仰慕,却总对她们恶言恶语,难道对吗?“你一边从早到晚节食,一边又不停地吃这些松饼。”孩子们用他们爸爸的口气跟我说话,难道对吗?像他们的爸爸那样,他们也鄙视我下午看的那些女人连续剧,难道对吗?他们说着,“我们去上高考补习课。”却去看电影,难道对吗?留级了,他们不找自身的缺点,却说老师是“疯子”,难道对吗?他们还没有驾照,却要买车,难道对吗?如果他们在希什利看见了萨米哈姨妈,晚上立刻就告诉他们的爸爸,难道对吗?考尔库特当着他们的面对我说,“你不愿意就拉倒!”难道对吗?考尔库特把我的手腕捏得生疼发紫,难道对吗?他们用气枪打鸽子和海燕,难道对吗?他们一次也不帮我收拾餐桌,难道对吗?我让他们好好学习时,他们的爸爸却把自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那个驴脸化学老师的故事又说一遍,难道对吗?考试前,他们不好好复习,却忙着准备作弊,难道对吗?所有这些事,只要我稍微抱怨一下,我的婆婆萨菲耶每次都会说,“维蒂哈,你也有错!”难道对吗?他们嘴上整天挂着真主、国家、道德,却一心只想赚钱,难道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