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麦夫鲁特的小胡子 无契地皮的主人

考尔库特要迎娶一个邻村居米什代莱女孩的消息,麦夫鲁特很晚才获悉,他是1978年5月在大姐写给爸爸的一封信上看到这个消息的。他的大姐几乎在十五年里,定期或不定期地给她在伊斯坦布尔的爸爸写信。麦夫鲁特用给爸爸念报时的认真劲头,给爸爸念了信。得知考尔库特回村是为了居米什代莱的一个女孩,父子俩都感到一种怪异的嫉妒,甚至恼怒。考尔库特为什么没跟他们透露任何信息?两天后,父子俩去杜特泰佩,从阿克塔什他们那里听到了故事的另外一些部分。麦夫鲁特暗自思忖,如果自己也有一个像哈吉·哈米特·乌拉尔那样强大的老板和保护人,那么自己在伊斯坦布尔的生活也将变得更加容易。

穆斯塔法:在阿克塔什家,我们得知了考尔库特在哈吉·哈米特的资助下将要结婚的消息。两周后,我的哥哥哈桑在杂货店里东扯西拉闲聊时,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连珠炮似的告诉我说,新的环城公路将穿过库尔泰佩,地籍勘查人员没有去山头的另一边,即便去,无论你给他们多少贿赂,他们依然会无奈地把那些地皮写成公路用地,也就是说,在山头的那一边谁都没有地契,也不会有,因此国家铺设双向六车道柏油公路时,将不会向任何人支付一分钱的土地征用费。

“我一看,咱们在库尔泰佩的那块地皮要白费了。”他说,“我就把地皮卖给了正在收集那边地皮纸的哈吉·哈米特·乌拉尔。感谢真主,他是个慷慨的人,给了一个好价钱!”

“什么!你没问我一声就把我的地皮卖掉了?”

“那不是你的地皮,穆斯塔法,是咱俩的地皮。我圈地,你帮了我。区长也做得对,他在往咱们的纸上写日期和姓名时,写上了咱俩的名字,就像另外那些纸一样。他把纸给了我,对此你也没吱声。但是用不了一年,那张纸就会一钱不值。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因为担心被拆,所以山的那一边,不再有人去放一块石头,更别说去盖新的一夜屋了,就连一颗钉子也不会去敲。”

“你卖了多少钱?”

“你稍微平静一点,不要跟你哥哥嚷嚷……”正说到这里,一个女人走进杂货店要买米。哈桑把塑料铲子插进米袋,舀出米来装进纸袋。我气坏了,抬腿就走,回到家里。人气急了可是会杀人的。在这世上,除了那块地皮的一半和这个一夜屋,我别无所有!我没跟任何人说这事,甚至麦夫鲁特。第二天,我又去了杂货店,哈桑在用旧报纸叠纸袋。“你卖了多少钱?”他还是没告诉我。夜里,我无法入睡。一周后的一个早上,杂货店里没人,他突然脱口说出了卖地的价钱。什么?他说要给我一半。价钱如此之低,以至于我只能说:我不能接受这个数目。“本来我也没那么多钱。”我的哈桑哥哥说,“我们还要让考尔库特成亲呢!”“什么?也就是说,你用我的地皮钱给你的儿子成亲!”“可怜的考尔库特爱得很痴迷,咱们不是讲过了嘛!”他说,“别生气,也会轮到你儿子的,歪脖子的女儿还有两个妹妹,咱们让其中的一个跟麦夫鲁特成亲。麦夫鲁特的情况会怎样?”“你别管麦夫鲁特。”我说,“他还要念完高中,然后去服兵役。即便有合适的姑娘,你也会立刻让苏莱曼去娶的。”

麦夫鲁特从苏莱曼那里得知,爸爸和伯父十三年前在库尔泰佩圈下的无契地皮被卖掉了。苏莱曼认为,原本也没有“无契地皮的主人”一说。没人在那块地皮上拥有一座房子,甚至一棵树,因此用那么多年前从区长那里拿来的一张纸,去阻止国家建设六车道的公路是不可能的。两周后麦夫鲁特听爸爸说起这件事时,装作刚知道的样子。他赞同爸爸的愤怒,对阿克塔什他们不打招呼就把共同的地皮纸卖掉而生气。再加上他们在伊斯坦布尔更加成功和富有,他感到自己受到了一种不公平待遇而愤怒。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对伯父和他的两个儿子置之不理,没有他们,他在城里也将举目无亲。

“听我说,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你再去你伯父家,去见苏莱曼和考尔库特,我就死给你看。”爸爸说,“记住了吗?”

“记住了。”麦夫鲁特说,“我发誓。”

远离伯父家和苏莱曼的友情,剩下独自一人,没过多久麦夫鲁特就对自己的誓言后悔了。去年念完高中和家人一起离弃库尔泰佩的费尔哈特也不在了。爸爸回村后,6月,他拿着“运气”盒子在茶馆和有小孩的家庭常去的公园,独自转悠了一阵子,但他挣的钱刚够每天的花销,那些钱还不及和费尔哈特一起兜售时挣到的四分之一。

1978年7月初,麦夫鲁特坐大巴回到村里。刚回去的时候,他和妈妈、姐姐、爸爸一起过得很幸福。但是整个村子都在为考尔库特的婚礼作准备,这也让他不安。他和日渐老去的狗朋友卡米尔一起爬上山顶,想起了阳光下晒干的野草、橡树和流动在岩石间冷洌的溪水的气息。然而,他又无法从心底里摆脱将会错失良机的感觉,他要去见证伊斯坦布尔发生的一切,他要挣钱变得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