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牛河 能干、坚忍但麻木的机器

第二天早晨,牛河像昨天一样在窗前坐下,从窗帘的缝隙间继续监视。和昨天傍晚回家时大致相同的人们,或者说看似一模一样的人们走出了公寓。他们仍然神情黯淡,佝偻着后背。看来面对新的一天,在几乎还未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已厌烦之极、筋疲力尽了。这些人中间不见天吾的身影。但牛河照样按动相机的快门,将经过眼前的面孔一张张记录下来。胶卷充足,而要拍好照片,实际练习必不可缺。

见早晨上班时间已经结束,该出门的人都出去了,牛河走出房间,钻进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代代木补习学校的电话号码,找天吾接电话。接听的女子回答说:“川奈老师十多天前就请假了。”

“是生病了吗?”

“不是。是家里人情况不好,他到千叶去探病了。”

“您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们没有问过。”女子回答说。

牛河道谢后,挂断了电话。

说起天吾的家人,除了父亲就再无他人了。那个做过NHK收款员的父亲。天吾对母亲的事一无所知。而且据牛河所知,他与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尽管如此,为了照顾生病的父亲,天吾已经十多天没去上班了。这一点让牛河有些难以理解。天吾对父亲的反感为何竟如此迅速地软化了?他父亲患了什么病?住在千叶的哪家医院里?倒不是无法调查,只是得花费半天时间,其间就得中断监视。

牛河犹豫了。如果天吾离开了东京,监视这所公寓的大门就毫无意义。暂时中止监视,去摸索其他方向也许更明智。不妨查查天吾父亲住在什么医院,或者进一步调查青豆的事。可以找到她大学时代的同学和在公司供职期间的同事,打听点私人信息。也许能得到一些新线索。

然而思考了一通,牛河决心继续监视这座公寓。首先,如果中断监视,势必破坏好不容易要形成的生活节奏,一切都得再次从头开始。第二,此时此地再去调查天吾父亲的下落和青豆的交友关系,只怕再辛苦也所得甚少。靠两只脚去调查能取得某种程度的成果,但之后便会莫名其妙地止步不前。牛河凭经验知道这一点。第三,牛河的直觉在强烈要求他别从这里走开。不为所动地待着,只管观察从眼前通过的人,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牛河那奇形怪状的脑袋里盘踞的陈旧而朴素的直觉,如此告诫他。

天吾在家也好不在家也好,反正继续监视这座公寓。留在这里,趁天吾回来前一个不落地记住平时出入这扇大门的房客的面孔。只要记住谁是这里的房客,当然就能一眼认出谁不是了。我是食肉兽,牛河想。食肉兽必须极端能忍耐。必须融入周边环境,确保得到一切有关猎物的情报。

十二点前,在进进出出的人最少时,牛河出门了。为了多少遮住面孔,他戴了顶编织帽,把围巾一直围到鼻子下面。尽管如此,他的模样仍旧招人注目。米黄色的编织帽戴在他的大脑袋上,就像蘑菇的小伞一样四下撑开。绿色的围巾在下面犹如卷着身子的大蛇。起不到乔装的效果。而且无论帽子还是围巾都一点也不得体。

牛河前往站前的冲印店,冲了两卷胶片。然后走进荞麦面屋,点了一份天妇罗荞麦面。隔了很多天才能吃上一顿热饭。牛河珍惜地品味着天妇罗荞麦面,连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吃完后周身暖乎乎的,几乎要出汗。他重新戴好编织帽,将围巾围在脖子上,走回公寓。然后一面吸着烟,一面将冲印好的照片在地板上摊开,进行整理。对照下班回家的人和早上出门的人,面容一致的便放在一起。为了便于记忆,还给每个人随意起了个名字,用尖头万能笔写在照片上。

清晨的上班时间过去后,就几乎没有进出公寓大门的房客了。一个肩背挎包的大学生模样的男子,在上午十时左右匆匆走出门去。一个七十左右的老人和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女人出去了一会儿,又各自抱着超市的购物袋回来。牛河把他们也拍了下来。晌午前邮递员赶来,将邮件一一分好,投进大门口的信箱,走了。抱着纸板箱的宅急送投递员跑来,走进公寓,五分钟后又空着手出去。

每过一个小时,牛河便离开照相机前,做五分钟舒展体操。其间只得中断监视。反正自己一个人原本就不可能掌握所有人的进进出出,不让身体麻痹更重要。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不动,肌肉会退化,遇到紧急事态就无法敏捷地做出反应。牛河就像变成了虫子的萨姆沙,在地板上灵巧地活动着圆滚滚的走样的躯体,尽量放松肌肉。

为了解闷,他用耳机听调频广播。白天的广播节目以主妇与高龄人群为主要听众,演出者说着枯燥无味的笑话,毫无意义地傻笑,发表些陈腐愚蠢的见解,播放令人几欲掩耳的音乐,还大声地宣传无人想要的商品。至少牛河是如此认为。尽管这样,他还是想听听人的说话声,说什么都行。所以他耐着性子听这种节目。人为什么非得制作如此愚蠢的节目,还特地用电波散布到千家万户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