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第8/10页)
“越过黑暗的田野?”
“某种田野——”
“那是什么田野?”
“我的上帝 啊——我们变得越来越咬文嚼字了,别问我这些白痴的问题,田野就是田野 ”——他生气或不耐烦地尖着噪子说“田野”——“就像田野 ”——他平静了点——“的田野……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看见他奔进黑暗的地平线——”
“呀呀呀咦,”我说,心里希望威尔再说一遍。
“呀呀呀咦,”他说,是为了我而说的,所以这就是威尔,尽管一开始他对我的关注确实胜过我对他的关注,现在想起来觉得怪怪的,因为他总是说:“杰克,你真的非常滑稽。”在那些日子里,这位真正温柔和好奇的人把我(已经过了那个普通乏味的海员阶段)看成某种感情强烈、自尊心强、追求真理的人,这要归功于接下来一周的一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情,当时我们全都坐在阿姆斯特丹大街一个公园的长凳上,那是炎热七月的一个晚上,有威尔、弗朗兹、克劳德、他的女朋友塞西莉、我和约翰妮,威尔对我说:“嗨,你为什么不穿像你所说的在游览伦敦时穿的商务海员制服,然后收获许多艳遇?这是战争时期,对不?现在,你穿了T恤衫,套着丝光黄斜纹库,袴,或裤,到处乱走动,没人知道你是个自豪的现役海员,对不?”我回答说:“那样做太讨厌可笑了!”他还记得此事,他显然把这当成从酒鬼嘴里直接说出的伟大自豪的声明,他(当时)是个腼腆的中产阶级青年,父母很有钱,他总渴望着离开他家枯燥无味的“郊区”生活(在芝加哥),踏入真正奢华的美国酒吧,过上乔治·拉夫特 [34] 扮演的和鲁尼恩 [35] 笔下人物的生活,进入他梦想中雄健、悲伤、真实的美国;不过,他把我的声明当作一个让他说这话的机会,他回答说:
“这是个讨厌可笑的世界。”
作为时代的先驱,我们成了忠实的朋友,他给了我施本格勒 [36] 两卷本的《西方的没落》,说:“让真正惊人的现实开启你的思想,我的年轻人。”晚上,他成了我伟大的老师。在那些早年的岁月里,在我们这大概是第三次会面的时候,他听到我说“那样做太讨厌可笑了”(对于我来说,这只是那时候一句普通的话,因为海员、我妻子和我都高傲自大地鄙视与我们不同的那些“讨厌鬼”的世界,这件事本身就很令人讨厌,但那时事实就是这样),威尔听我说了那句话,显然偷偷感到惊讶,不管他现在还记不记得这件事,更有意思的是,带着腼腆和温柔的好奇心,他眼镜后面那对暗淡的眼睛显得有点吃惊。我想大概从那时起他开始隐约有点钦佩我,不是钦佩我男子汉大丈夫般的独立思想,就是钦佩我“工作的艰辛”(不管他们怎么看我),或者我的魅力,或者也许因为我郁郁沉思、具有哲学家似的凯尔特人意想不到的思想深度,或者我纯朴不修边幅,闪烁着坦诚的光辉,或者我头发蓬乱,或者迟迟不愿显露令人感兴趣的绝望,但是他对此记得很牢(几年后,我们在非洲讨论过这件事)。许多年后我才对此事感到惊讶,希望我们能让时光倒流,我能再次用如此漫不经心的纯朴让他感到惊讶,像我们的父辈那样逐渐袒露自己的心扉,他开始意识到我确实是,一个有着大不列颠血统的人,尤其是,我毕竟是某种有趣的却又愚蠢的圣人。他带着母亲似的关切,苦苦思索我说那句话的方式,他的目光游离,心情郁闷,皱着眉头,“那样做太讨厌可笑了!”现在(在我看来),是用“克劳德新奥尔良的那种方式”,抽泣着,模仿着,用力发出那些辅音,用稍轻的“eu”或“eow”发元音,这种发音方式你也能在华盛顿特区人们说的那种奇怪的方言中听到(我在力图描述完全无法描述的素材),但是你说“deu”或“deuo”和你说“f”好像它是从你慵懒的嘴唇里吐出来的。于是,在那个无法挽回的晚上,威尔挨着我坐在长凳上,带着些许的诧异发出“嗯,嗯,嗯”的声音,“这是个讨厌可笑的世界”,他严肃认真地教导我,眼睛茫然闪动,第一次饶有兴趣地愣愣地看着我的眼睛。只是那时他对我几乎不了解,随后,他惊讶了,因为“近之则不逊”,水上有面包其下多鱼儿。
今晚他在哪里?我在哪里?你在哪里?
一三
啊,夜晚的威尔·哈伯德!如今他是一位大作家,他是笼罩在西方文学之上的阴影,没有一位伟大的作家对其他人的想法和言论没有过柔情似水的好奇心,几近母亲似的关切;没有一个伟大的作家会匆匆离开地球上的这一兴趣领域而不感到惊诧,正如他因为我是我而感受到的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