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第9/10页)

一九四四年一个炎热的仲夏夜,在古老迷茫的纽约,高个怪癖的“老公牛”穿着泡泡纱套装,在我们周围四处坐坐,人行道上的砂砾在灯光下闪烁着同样忧伤的光芒,就像多年后我越洋去探望他时那样,那块砂砾同样是那么忧伤无望,我的嘴巴就像砂砾,我想对他解释:“威尔,为什么要对任何事情都感到兴奋?哪里的砂砾都是一样的。”

“哪里的砂砾都一样?你到底 在说些什么呀,杰克,真的,你太有意思了,唔嗯嗯唔?”他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有谁听说过这种事情?”

“我的意思是,我看到了许多年前我们坐过的砂砾,对于我来说,这是你生活的一种象征。”

“我的生活 ?我亲爱的朋友,我的生活完完全全没有砂砾,亲爱的。让我们把这个话题降级到我不想听这些话的部门去。再来杯饮料……真的 。”

“酒吧外面吹来令人讨厌的风,酒吧里面你借着暗淡的灯光深信不疑地对某人解释某事……像是吹来了原子空间无穷无尽的尘埃。”

“我的上帝 ,如果你文绉绉 的,那我就不再给你买喝的了!”

一四

就在我写作的此时此刻,他在第六大道(美洲大道)当酒保(好吧)。在那些日子里,当他说他在哪里工作,我琢磨他话的含意时,我脑袋里常常感到惊讶,我的心弦激荡,几乎折断。“有些餐桌边的椅子,你可以坐在那里,随心所欲地观望人行道 。”可怜的威尔(我出于报复心理找他填补我自己目前的空虚,所以别担心)忧心忡忡。用哈乐根 [37] 的绝望可以概括这种情形,仿佛我度过的整个一生都面对着一条看似无穷无尽的有趣的全景式的道路;而他,威尔,上帝知道,一直被置于这样一把椅子里,叹息着面对另一条道路,在那里没发生任何事情,他苍白的长脸无助绝望。他假装斯文,嬉戏似的微微举目寻找可能同情他困难处境的观察者,他坐着,在椅子里伸展着双腿,看着“没有东西可看的”、空荡荡的人行道,对此,我可以这样说,他那个残酷的星球一定没有生命。(“我是另一个星球的代理人,”他说。)事实上,他有一种毫无生气的石头般的冷漠,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断抓住这个话题喋喋不休,几近哭诉:“你们年轻人应该到外部世界去经历生活 ,不要穿着蓝色牛仔裤,坐在房间里,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会再次下雨,嘿,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

他比我大九岁,可是我从没注意到这一点。

对威尔的主要印象,真的,是后来在摩洛哥,我们坐在一个院子里的两把椅子上,我给他读一封我刚写给一位女士的信,希望听听他的意见,看看我所表达的意思是否客气得恰当或者恰当得客气,有一封信是这样写的:“有鉴别能力的读者应该有兴趣阅读过去发生的事情,那样他们就能在实用的层面上关于如何看待美国的佛教形成自己的看法。”

“佛教如何能够进一步完善,大师?”威尔开玩笑说,他很高兴他不必表达意见。于是,我们只是坐着,什么也不说。我皱起眉头,有点疑惑不解,他干吗要说“大师”,不过,此念头一闪而过,我俩平静地坐在那里,完全不打扰对方,像平常一样,蓝眼睛的威尔单纯地在,事实上,我们两人都在倾听宇宙里下午的声音或者甚至是星期五下午的声音,内心寂静之中无声的嗡嗡声,威尔认为这无声的嗡嗡声来自树林;可是,那天晚上,我在没有树木的沙漠里也听见了这种声音……不过,我们很愉快。突然,威尔说:“啊,天哪,明天我得去洗衣店,”突然,他哈哈大笑,因为他意识到他听上去像个坐在佛罗里达州奥兰多的门廊里、爱发牢骚的老太太,于是,他说:“我的天哪,我听上去像个乏味的老太婆!”


[1] Manna,犹太教和基督教《圣经》故事中所说古以色列人经过荒野时所得到的天赐食物。

[2] Walter Pidgeon(1897—1984),加拿大裔美国著名演员。

[3] Trafalgar Square,位于英国伦敦的威斯敏斯特。

[4] Piccadilly Circus,英国伦敦剧场和购物商场集中的娱乐中心。

[5] Horatio Nelson(1758—1805),英国海军统帅,在特拉法尔加角海战中大败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本人受重伤阵亡。

[6] Royal Albert Hall,位于伦敦威斯敏斯特骑士桥附近,建于1871年,是伦敦最著名的建筑之一。

[7] Barbirolli(1899—1970),英国指挥家和大提琴手,曾指挥过伦敦交响乐团和纽约交响乐团。

[8] Dr. Jekyll,苏格兰作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于1886年出版的小说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化身博士》)中的人物,该小说主要讲杰基尔博士为探索人性的善与恶,发明了一种药,服用后便成为海德先生,强调人格的分裂;这里作者是借用此典,幽默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