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第3/16页)

埃德蒙  这一杯倒得的确有点儿分量。我看你也觉得,(他笑嘻嘻地逗他老子)就算你从来没误过一场戏!(恶狠狠地)再说,喝醉了酒又有什么不对?我们就是要醉,是不是?爸爸,咱俩不要自欺欺人了,今晚大可不必。我们都知道我们要借酒消什么愁。(赶快又补一句)可是也甭谈了,现在谈也没用。

蒂龙  (呆滞地)没用。我们只能听天由命——跟以前一样。

埃德蒙  要不然的话就大醉一场,什么都忘掉。(他背诵赛门斯的英译波德莱尔散文诗,而且背得很动听,声音里含有愤慨和讽刺的激动)42

永远醉倒吧。那是唯一的问题,别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假使你不愿感觉光阴可怕的重担压在你肩头上,把你压倒在地上不能翻身,那么还是不断地醉倒吧。

用什么来醉倒?用酒、用诗、用仁义道德,什么都成,只要醉倒。

也许有时候,在宫殿的楼梯上,在沟渠彼岸的绿草地上,或在你自己孤寂、沉闷的斗室中,你会醒来发觉醉意已经半消或是全退。那么就去问,问风、问浪、问天上的星星和飞鸟,问时钟,问一切能飞、能叹、能摇摆和歌唱的、能说能讲的,问它是什么时辰了。那么,风、浪、星星、飞鸟、时钟会告诉你:“是醉倒的时辰了!醉倒吧,假使不愿做光阴的奴隶和牺牲者,不断地醉倒吧!用酒、用诗、用仁义道德,什么都成。”

(他笑嘻嘻地要惹他父亲的样子。)

蒂龙  (口齿不清地幽他一默)我要是你,仁义道德也甭管了。(然后又讨厌至极)呸!都是颓废的胡话!里面也许有一丁点儿真情,那莎士比亚可以说得更冠冕堂皇。(然后又表示欣赏)可是你背得还不错,我的儿子。是谁写的?

埃德蒙  波德莱尔。

蒂龙  从来没听见过这个名字。

埃德蒙  (笑嘻嘻地惹他父亲)他写过一首诗,关于杰米和百老汇的。

蒂龙  甭提那个流氓!我巴不得他误了最后一班电车,今晚住在城里!

埃德蒙  (只顾自己往下讲,不理会父亲这句话)他虽然是法国诗人,死在杰米出世之前,而且从未见过百老汇,但是他很懂得杰米的为人和纽约这个地方。(他背诵赛门斯的英译波德莱尔的《尾声》)

心平气和地我攀登城堡的峭壁,

然后,高瞻远瞩,把全城一览无遗,

医院、妓院、监狱及其他类似的地狱。

那里,像花朵,轻轻地滋生出丑恶。

您知道,撒旦哦,我苦痛的监护者,

并非为空洒眼泪,我在此时登高凭眺;

而是像老病的色鬼,忠贞不贰,只想

在老鸨的怀里寻欢,那庞然大物,

她的狰狞的美恢复了我的青春。

或许您在沉睡,满身酒气,

陶醉着白日的活动,或许,换上新衣,

笼罩着镶金轻纱的良夜。

我爱您,丑恶的城市!卖笑的和

逋逃的自有他们欢乐的贡献,

凡夫俗子永远无法理解。

蒂龙  (极端不耐烦地讨厌)又是悲观的狗屁!你这种文学欣赏的口味到底是在什么鬼地方养成的?尽是肮脏、龌龊、悲观和绝望!我看又是一个无神主义的作家。你要是不承认神,你就不承认有希望。这就是你的毛病,要是你能跪下来祈祷——

埃德蒙  (好像充耳不闻——冷酷地嘲笑)你说像不像杰米?一天到晚逃避自己、逃避威士忌,躲在蹩脚的百老汇旅馆里跟什么胖女人开房间——他喜欢肥肥胖胖的女人,还向她高声朗诵道生的“辛娜拉”。43(他装着逗笑的口吻朗诵起来,但是骨子里很动情感)

整夜,她温暖的心贴在我心坎上跳,

长夜在我怀抱里她做着梦与爱,

当然喽,她那对红嘴唇多么甜而卖笑。

不过,我心里凄凉,念念不忘于旧爱,

当我醒过来发现晨光一片灰暗:

我始终忠于你,辛娜拉!我有我的一套。

(大声讥笑)好笑的是那个大胖子脱衣女王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疑心人家是不是骂她!你知道杰米从来也没有爱过什么辛娜拉,他一辈子也没有忠于什么女人,就算是他有他那一套!可是,他还是躺在床上自欺欺人,自以为高人一等,享受着“凡夫俗子永远无法理解的欢乐”!(他哈哈大笑)神经病——简直是神经病!

蒂龙  (迷迷糊糊地——说话声音不清楚)不错,完全是发疯。只要你能跪在地上祈祷。你要是不承认上帝,你就等于不承认理智。

埃德蒙  (不理会)可是,我有什么资格笑别人?这些事,他妈的我都做过。诗人道生也是这样,喝苦艾酒喝醉了激发了灵感,于是写这几行诗送给酒吧掌柜的蠢女人。好笑,那个女的拿他当一个喝醉而潦倒的疯子,结果把他赶了出去,嫁给了一个堂倌!(他哈哈大笑——然后又正经起来,由衷地给予同情)可怜的道生。酒、痨,两桩事导致了他的死亡。(自己一惊,在那一瞬间显出内心的痛苦和恐惧。接着唯恐受人批评,自我解嘲地)也许我应该自己识相,换一个话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