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开 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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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顿【24】

1980年12月12日,星期五

“披头士”约翰【25】之死要算在尼娜的账上。我觉得她的品位太差了。她将剪贴簿摊在我的红木咖啡桌上,里面的剪报按时间顺序整齐排列,全是死亡记录,赤裸裸地宣示着她的“进食”成绩。尼娜·德雷顿的笑容一如往常的灿烂,但她淡蓝色的眸子中却没有流露半点儿温暖。

“我们应该等威利来了再开始。”我说。

“当然,梅勒妮。你说得对。我犯糊涂了。规则我也知道。”尼娜站起身,开始在房间中走来走去,漫不经心地触摸家具,偶尔对着一尊陶瓷小雕像或一段刺绣轻声惊叫。房子的这部分曾经是温室,而我现在将其用作针线房。绿色植物沐浴在晨光中。白天这里温暖而舒适,但如今是冬天,晚上这里太冷,不适合长待。而且,我也不喜欢窗外沉沉的黑暗。

“我喜欢这座房子。”尼娜说,转身对我笑道,“我早就想回查尔斯顿了。我们应该每次都在这儿聚会。”

我知道,尼娜憎恶这个城市,这座房子。“威利会不满的。”我说,“你知道他喜欢炫耀他在贝弗利山上的房子,还有他的新女朋友。”

“还有男朋友。”尼娜乐呵呵地补充道。尽管尼娜的心理阴暗了许多,但她的笑却没有多大变化,同我很久以前第一次听到时一样沙哑而单纯。我当年就是被她的笑所吸引——一个孤独少女迷上了另一个少女的温暖,就像飞蛾扑火一般。但现在,这笑却只能让我背脊发凉,心生戒备。过去几十年里,已经有太多的飞蛾扑入尼娜的火焰。

“我叫人上茶。”我说。

索恩先生端上了茶,茶具用的是我最好的韦奇伍德【26】皇家瓷器。尼娜和我坐在透过窗户射入的阳光里,日影渐渐西斜,我们平静地聊着琐事——发表对经济的无知评论,谈谈对方没空读的书,对最近飞行途中遇见的下层人报以同情。如果有人从花园窥见我们,会觉得这是风韵犹存的侄女在拜访亲爱的姑妈(我可不愿别人把我们当成一对母女)。我虽说并不时髦,但至少穿着不俗。我花了大笔钱从苏格兰和法国购入羊毛裙子和丝绸衬衫。但在尼娜身边,我总觉得相形见绌。这天她穿着一条优雅的淡蓝色裙子。如果我没有认错设计师的话,那一定价值数千美元。在裙子的衬托下,她的肤色比平时更完美,蓝色的眼睛也愈发有神。她的头发同我一样花白,不过她留了长发,并用发夹将其固定在脑后,看上去别致而清爽,而在她的光芒下,我的短卷发似乎也被染成了蓝色。

没有人会认为我比尼娜年轻四岁。时光对她仁慈多了,而她也“进食”得更频繁。

她放下茶杯和托盘,又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转起来。她很少像现在这么紧张。她在玻璃陈列柜前停下,目光扫过喜姆瓷娃娃【27】、白蜡国际象棋,最后停在一件物品上。

“天啊,梅勒妮。一把手枪!你怎么会将一把古老的手枪放在这种地方?”她讶异地说。

“这是一件传家宝,”我说,“非常昂贵。你说得对,把手枪放在这里确实不妥。但整座房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可以上锁的柜子,而霍奇斯夫人经常带她的孙辈过来……”

“你是说,这把枪里有子弹?”

“当然没有。”我撒谎道,“但不能让孩子们玩这种东西……”我讪讪地说。

尼娜点了点头,并没有掩饰笑容中的傲慢与不屑。她来到南侧的窗户边眺望花园。

该死!尼娜·德雷顿显然没有认出那把手枪。

查尔斯·埃德加·拉齐蒙特死的时候,我们的恋爱关系正好维持了五个月零两天。尽管并未公开宣布,但我们是打算结婚的。那五个月可以说是时代的缩影——天真、轻浮、做作、浪漫。但浪漫在这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贬义词,因为只有不成熟的人,或者不成熟的社会,才会像我们那样执迷于美好或乏味的理想。我们就像是无知又无畏的孩子,手里玩耍着上了膛的枪。

尼娜——那会儿她还是尼娜·霍金斯——有自己的男友,一个高大、笨拙、好心肠的英国人,名叫罗杰·哈里森。哈里森先生同尼娜是一年前在伦敦认识的,那时霍金斯一家刚刚开始周游欧洲列国。哈里森对尼娜一见倾心,于是一路追随。在遭到了尼娜父亲(一个无趣的女帽头饰商,总在担心别人怀疑他的社会地位)的申斥之后,哈里森返回伦敦“处理私事”。但几个月后,他又出现在了纽约,彼时尼娜父亲正要将她送回查尔斯顿的姑妈家,以结束另一段恋情。这个愚蠢的英国人顽固地追随她到了南方,但一直循规蹈矩,不敢有违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