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生存法则

烛镇的旅行一结束,标志着劳拉童年的结束。开学了,劳拉从备受保护的家庭来到需要用暴力争夺一席之地的学校。

学校在离雀起乡一英里半的地方。只有十二个学生住在学校附近,其他三十多个学生都住在雀起乡。学校所在的村子还有教堂和庄园,地位比雀起乡重要了不少。上学路上,雀起乡的孩子们分成一队队,要是有人想单独走,或者两三个人形成一个小团体,都被当作怪人。

多数孩子离开家的时候都是干净整洁的,衣服有些太大,有的布满补丁。“补了又补总比破个洞强”是妈妈的格言。女孩们穿着各色的罩衫,头发盘起或者编起来。劳拉上学第一天把“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梳子别在脑后,带了顶扁帽。这样的打扮受到同学的嘲笑,她晚上回家求妈妈给她戴“真正的帽子”,编个马尾巴。

劳拉的同学们从四岁到十一岁之间,身体壮实,一路上推推搡搡,上蹿下跳,在田里摘萝卜和黑莓,把羊撵得到处跑。

路上的土堆是孩子们眼里的城堡,第一个跳上去的孩子会对着其他孩子喊:“我是城堡的国王,你们这些野孩子快让开!”“国王”会对妄图踏上“城堡”的孩子又打又踢。“你是个骗子!”“你才是!”“你才不敢呢!”“谁说我不敢了?”的喊声不绝于耳。那个时候没有电视,也没有儿童广播。义务教育刚刚推行,这些孩子都还没退野性。

有时候大孩子边说话边走路,小孩子就在一边听。他们讨论一条有大腿那么粗的蛇,牧羊人早上去羊圈的时候在路上看见的。有点常识的人知道蛇不会在清早出现,这能说明那不是一条英国蛇。但是牧羊人大卫是个清醒的中年人,不像是在撒谎。他肯定是见到什么了。有时孩子们讨论下次考试,考试的压力是他们安静下来的原因。有人说某个邻居怎么和工头回嘴。还有人说谁家的妈妈又要生个孩子。他们说起孩子像个大人似的“要这么多孩子却养不起有什么意思?等我结婚了,只要一个孩子,或者两个,万一一个死了还有一个。”

村里有人去世后,孩子们开始讨论死亡的征兆:一只毒蜘蛛,突然停走的钟表,从墙上坠下的画,鸟的翅膀敲打着窗户。对尸体的处理让孩子们激动不已。他们知道该怎么给死人合上下巴,在胸前摆上一盘盐,用硬币合上眼睑。这些自然联系到鬼故事,小孩子很快停止了说话,互相抓着胳膊壮胆。

这些孩子不是本性残酷,他们只是些强壮勇敢的孩子,缺乏想象力,过剩的精力需要发泄。于是他们之间会互相欺负戏弄。

有一回孩子们在上学路上遇见一位老人,他缓慢地行走,脑袋几乎挨到了拐杖头。他是个陌生人,所以孩子们放肆地嘲弄他,不用担心家长和老师会知道。

孩子们在背后催他快走,喊着:“老驼背!老驼背!”开始老人假装把捉弄当成一个玩笑,很快,他厌倦了这么快的步子,停下了。他朝孩子们挥了挥拐棍,骂了出声。孩子们笑着四散。

在劳拉眼里,这是一个灰暗的冬日下午。这孤独的身影有种凄凉感。他也年轻强壮过,那时候没有人敢嘲笑他。孩子们会躲开身材健康的流浪汉。没有人在乎又穷又弱的人。八岁的劳拉在思考,如果人生都这样结尾,还有什么意义。她在剩下的路途中编出了一个故事:这位老人曾是个年轻的银行家,他的银行倒闭后妻子死于天花,独子葬身大海。

上学的第一年,劳拉和其他两个孩子因为相貌、声音、家长或者衣服的原因被大孩子欺负。这些嘲弄是因为她们与其他孩子有所不同。

当时村里的女孩还穿着长罩衫,村外却流行起了短罩衫。不知道是有幸还是不幸,劳拉穿了镇上表姐的旧衣服,提早穿上了短罩衫。她早上骄傲地穿上及膝的白底红点的罩衫,妈妈还给她配上了红色的蝴蝶结。她的自信被各种嘲笑打击得一点不剩。一个平时友善的女孩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像劳拉妈妈这样的好人会给女儿穿这样的衣服。

劳拉晚上可怜兮兮地回到家,她被人推到土里,哭得满脸都是泪痕。妈妈同情女儿,告诉她“棍子和石头能打断骨头,但是骂人不能解决问题”。妈妈把罩衫改长。这件事算告一段落。

有个叫艾塞尔•帕克的女孩让劳拉的生活悲惨不已。艾塞尔假装和劳拉交朋友,每天早上约劳拉一起上学。“艾塞尔真好啊!”劳拉的妈妈说。两个女孩一旦走出妈妈的视野,艾塞尔开始暴露本性,比如说她穿了红色法兰绒的衬裙,逼她走过满是刺的篱笆,扯她的头发,或者以“试力气”为名掐她的胳膊。

艾塞尔十岁的时候比十四岁的女孩都高壮。她父亲骄傲地说:“我们家小艾壮得像只牛犊。”她金发圆脸,绿色的眼睛,身形像颗醋栗。她冬天穿一件大红的披风,是几年前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