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被包围的一代

当劳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村子看上去就像个堡垒。一个灰蒙蒙的三月午后,她放学回家,勉强在强风的侵袭下抬起头,突然对村里光秃秃的墙面以及岩板的屋顶有了新的认识。白嘴乌鸦被吹得要摔跟头,云朵在天空飞驰,炊烟被吹得低矮,衣服在晾衣绳上胡乱飞舞。

“这是个堡垒!这是个堡垒!”她激动地大喊。在回家的路上她唱着不成调的救世军的歌谣:“坚守住城堡,因为我要来到。” 

其实村庄的确有堡垒的意味。它身处一片围攻之中,主要敌人便是欲望。就像长期处在围困中的人一样,村民早已习惯艰苦的环境。也能抓住转瞬即逝的小乐趣,偶尔还能以苦为乐。

从老人的旧生活进入“被围困的一代”的新生活,标志着村里的历史进入了新篇章。在穷人家里,唯一多的就是孩子。那些孩子身强体壮,过个几年就准备好担负起他们的责任,并给城市人口补充了新鲜的血液。与此同时,他们的父母必须倾其所有喂饱他们,给他们衣服穿。

那些父辈传下来的结实的老家具被廉价的新家具取代。一张擦得锃亮的桌子、四五把油漆剥落的温莎椅、茶几上的家庭照片、壁炉边几个板凳以及楼上的床就是家里所有的家具。

有的家庭父亲的专座是一张复古的温莎椅,镶着木扶手。壁炉架上摆着一台廉价的钟,走得不准。家里没钟的就指望男人的手表早起。男人上工的时候戴着手表,妻子就没有办法知道时间了。不过这给串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女人只要敲敲邻居的门问时间就能打开话匣子。

不够体面的陶器除了吃饭的时候会拿出来,其他时候都被放在橱柜里。锡合金的盘子也不时兴,几个剩下的器皿被丢在花园和猪圈。有时补锅匠见到破旧的合金盘子会花几个铜板买下来,熔了用来补锅。有时过路的小贩从村舍人家收购铜把手、橱柜和桌子。新的一代人不喜欢旧家具,把旧家具丢在门口任由风雨冲刷。渐渐地,旧家具在村里绝迹了。

女人们喜欢俗丽的玻璃花瓶、陶瓷动物、贝壳装饰的盒子和繁复的镜框。最受珍视的装饰品莫过于印着烫金字的“给一个好孩子的礼物”或者“来自布莱顿的礼物”之类的白瓷杯。在外做活的女儿经常带回家这样的纪念品,白瓷杯一字儿排开,让邻居艳羡不已。

有条件的人家贴上了有艳丽花朵图案的墙纸。买不起墙纸的用石灰水刷白墙壁或者用报纸糊墙。壁炉边的炉台上都挂着几条熏肉。杂货店老板给的年历被当做装饰画,镶上框挂在墙上。这些画一般都是一个系列,有着不同的主题,比如恋人的相聚和别离,新娘穿着婚纱,寡妇站在新坟边,孩子们在雪里乞讨或者在育儿室里和猫儿狗儿嬉戏。

能干的主妇可以用有限的资源把家里布置得温馨舒适。灶台雪白,自制的毯子色彩鲜艳,窗台上摆着天竺葵。有些人对这样费心力的装饰不以为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劳神劳心地做毯子,随便在地上铺块麻袋孩子照样玩得开心。

家里房子至少要一周打扫一次,这也是当地人爱干净的风气使然。有些村舍虽然寒酸简陋,但是每户人家都干干净净。

每天早晨,男人们去上工,大孩子们去上学,小孩子们去玩耍,婴儿在摇篮里酣睡。女人们把毯子垫子拿到屋外拍打,接着开始擦洗桌子和地毯。

虽然每户人家会在雨天准备刮鞋底的刮刀,但还是有些泥巴不可避免地被带进室内。所以赶上下雨天,女人们在刷地板之前,还要拿一柄钝刀刮起地面上的泥土。

同样是为了避免把泥土带进屋里,女人们去井边或者猪圈的时候都会穿上木头的鞋套,穿着这种鞋套走起路来噼里啪啦地响,走到哪儿大家都能听见。

这种木头鞋套一双只要十便士,可以穿很多年。可惜现在木头鞋套也渐渐地不时兴了。那些有身份或是爱时髦的人,比如牧师和农场主的妻子以及新结婚的女人都不会再穿它们。所以十九世纪初有句俗语“骄傲得不穿木鞋套”,等到十九世纪末,人们已经不记得什么是木头鞋套,这句俗语也就一起消失了。

女人们一边做着扫除一边隔着花园和邻居交谈。敲打垫子的响声宣告着清洁工作的开始,只要有一个女人开始做家务,其他的女人们必定不甘落后。有些勤劳的主妇恨不得前一天晚上就开始拍垫子,谁知道到底是在打扫卫生,还是只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和男人们不同,女人之间是不起绰号的。只有年长的女性才会用教名来称呼,像老萨利,老奎妮或者戴沐。已婚的妇女都被称为某某太太,就是打摇篮里就认识的熟人都这么称呼。年长的男人被称作主人或者先生。除了几个特别受尊重的人外,一般年轻男子用绰号或者教名称呼。孩子叫所有大人都要用先生或者太太。